路半中改为歌舞伎用,称《山崎与次兵卫半中节》,汉译即以此本为依据,
故标题曰俗剧。剧中叙与次兵卫恋慕名jì吾妻,中经患难,吾妻与之偕逃,
而与次兵卫发狂,各地làng游,后为侠友所助,得以团圆,狂疾亦愈。今本所
收为“物狂道行”一段,即叙二人游行事也。《曦铠记》原名《大塔宫曦铠》,
竹田出云所作之净琉璃剧本,用于傀儡戏者,本有五卷,今所收为卷三中之
“身代音头”一段,为最有名的部分。剧中叙北条氏欲废立,示意斋藤太郎
左卫门袭杀王子,永井宣明建言俟王子与群儿歌舞时斩之,而夫妇密谋以其
子鹤千代为替代,及视斋藤所斩乃是别一小儿,宣明讶问,始知此是土岐赖
员之子,即斋藤外孙也。“身代音头”即指此,译本谓替身踊场,殊难得恰
好。斋藤虽尽忠王室,唯以身为北条氏部属,及兵败亦自杀以殉云。戏曲本
事,略述难得要领,详说又易烦杂,今止从略,但亦已觉得辞繁而意仍不能
达,苦矣。
统观这四篇的内容,不得不说译本的选择很有道理,也很确当。《熊野》
是谣曲中之鬘物(女剧),艳丽中有悲哀的气味,《赖政》则是修罗物(战
斗剧),行脚僧遇鬼雄化身,后又现身自述,与佛法结缘得度,为照例的结
构,而赖政乃是忠勇儒雅的武将,与一般鬼雄不同,剧中所表示者有志士之
遗恨而无修罗的烦恼,正自有其特色。《寿之门松》本为净琉璃之世话物(社
会剧),大抵以恋受为葛藤,以死为归结,此剧之团圆正是极少的例,“道
行”一段在剧中是jīng采处,即行道中之歌也。《曦铠》则为时代物(历史剧),
斋藤忠义之士,而铁石心肠,人情已锻烧殆尽,为刚毅武士之代表,替身一
场又是剧中之代表,其简要有力或可抵得过一部《忠臣藏》也。但是选择好
了,翻译就更不容易。容我旁观者来说句风凉话,《曦铠记》绝对不能翻,
古人已云画虎不成反类狗也,《移松》与《扇芝》次之,《惜花》则较易设
法,因情趣较可传达耳。末尾熊野临行所唱数语译文云:
明日回头京山远,北雁背花向越返,
俺便指东去,长袖翻东无馀言。
此可为一例。但此中译得最好的,还是两篇谣曲里的“间”这一部分,殆因
散文自较易译,且诙谐之词亦易动人耶。尝闻人言,莎士比亚戏曲极佳,而
读一二汉文译本,亦不见佳,可知此事大难,自己不来动手,岂可妄下雌huáng,
何况此又本用外国文所写者乎。不佞此文,原以介绍此书为目的,偶有评泊,
止是笔锋带及,非是本意也,读者谅之。
(廿九年十一月七日)
□1940年
12月刊《中国文艺》3卷
4期,署名知堂
□收入《药味集》
画谱
儿童大抵都喜欢花书,这里有两种,一是绣像,一是画谱。最先看见的
自然是小说中的绣像,如《三国演义》上的,但是这些多画的不好,木刻又
差,一页上站着一个人,不是向左便是向右看,觉得没有多大意思,我还记
得貂蝉的眼睛大而且方,深觉得吕布之入迷殊不可解。金she堂的《无双谱》
四十图要算画得顶好的了,却也没有什么好看。《百美图咏》小时候也常见,
更觉得是单调,大概这方面还要推任渭长所作为最,如《於越先贤像》,剑
侠、高士、列仙酒牌皆是。画谱中最有名的是芥子园与十竹斋,从前都曾翻
过,却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不大记得清楚。总之木板的山水画很不容易刻得
好,所以看了觉得可喜的还是只是花鸟与草虫而已。
说也奇怪,这里我所记得的提起来乃是两部外国书。冈元凤的《毛诗品
物图考》出板于天明四年即乾隆四十九年,比徐鼎的《毛诗名物图说》要好
的多,但他实是说经的书,不过我们拿来当作画看也并不错。喜多川歌麻吕
的《画本虫撰》乃是近来新得的,原本刊于天明八年,极为难得,我所有的
只是复制限定板,虽然用珂罗板印,也颇jīng美,可惜原来的彩色不能再见了。
全书凡十五图,每图二虫,配以花草,上记狂歌以虫为题,凡三十首,作者
宿屋饭盛等皆当时有名狂歌师也。歌麻吕亦有名浮世绘师,以美女画著名,
而或者乃独称赏此册,其技工与趣味盖均不可及。永井荷风在《日和下驮》
第八篇《空地》中云,我对于喜多川所作《画本虫撰》喜爱不已之理由,盖
即因此浮世绘师择取南宗与四条派之画家所决不画的极卑俗的草花与昆虫而
为之写生也。《虫撰》序言系追踪木下长啸子的《虫之歌合》,其实狂歌竞
咏虽是一辙,若论图画则相去甚远,《虫撰》中第八秋蝉蜘蛛与玉蜀黍,第
十三络纬蝉与锦荔枝,第十五青蛙金虫与荷叶,皆极可喜,《歌合》所画乃
似出儿童手,如或古拙堪取,却是别一路也。
(十二月三十一日灯下)
□1941年
1月
6日刊《晨报》,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钱译万叶集跋
我平常自称是不懂得诗的,这原是实话,但可以加上一点解说,我所说
不懂的,乃是诗的技巧,或是技巧的诗,若是诗言志那一种东西,平常人大
抵多能了解,我当然可以说不是例外。我读《诗经》,最喜《国风》以及《小
雅》的一部分,随便举出来,如“黍离”、“兔爰”、“氓之■■”、“谷
风”、“燕燕于飞”,至今都还了了记得。其忧生悯乱之情更是与年俱增的
深切感到,此正如闻神之托宣,语语打入心坎,此种真诗,人岂有不懂得者
哉。亦或有人性好到处寻求国民性,可以援引《诗经》,作种种随意的说法
以至宣传,唯鄙意并不如此,以为我们从文艺里只能于异中求同,在异时代
或异种族的文化中寻出共通的人性来,这才觉得有意义,也即是有意思。《书
经》云“诗言志”,《诗序》又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然则志也就是动
于中的情也。世间或曰神或曰国家,分出许多间隔来。但此只以理论,若是
情则不但无隔而且无不可通,此不佞所以对于作诗与读诗的人特致敬意,以
其同有通情达意之功也。
日本有《万叶集》,犹中国之《诗经》也。虽然从我们看去,其艰深难
解或比《诗经》更甚,又其短歌言不尽意,索解尤不易。但如邮而通之,使
我们得如读中国的古诗一样,则其所得亦将无同,所可惜者无人肯任此胜业
耳。翻译之事本不易言,妙手如什师,尚言有如嚼饭哺人,长行如是,倡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