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康刺特(JosephConrad,本波兰人)说,“对于同类的存在的qiáng固的认知,
自然的具备了想像的形质,比事实更要明瞭,这便是小说。”福勒忒解说道,
小说的比事实更要明瞭的美,是他的艺术价值;但有更重要的地方,人道主
人派所据以判断他的价值的,却是他的能使人认知同类的存在的那种力量。
总之,艺术之所以可贵,因为他是一切骄傲偏见憎恨的否定,因为他是社会
化的。”这几节话都可以说明宗教与文学的共通的所在,《圣书》与文学的
第一层的关系,差不多也可以明瞭了。宗教上的《圣书》即使不当作文学看
待,但与真正的文学里的宗教的感情,根本上有一致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第
一层的关系。
以上单就文学与宗教的普通的关系略略一说,现在想在《圣书》与中国
文学的特别的关系上,再略加说明。我们所注意在原在新的一方面,便是说
《圣书》的jīng神与形式,在中国新文学的研究及创造上,可以有如何的影响;
但旧的一方面,现今欧洲的《圣书》之文学的考据的研究,也有许多地方可
以作中国整理国故的方法的参考,所以顺便也将他说及。我刚才提及新旧约
的内容正和中国的经书相似:《新约》是《四书》,《旧约》是《五经》─
─《创世记》等纪事书类与《书经》《chūn秋》,《利未记》与《易经》及《礼
记》的一部分,《申命记》与《书经》的一部分,《诗篇》《哀歌》《雅歌》
与《诗经》,都很有类似的地方;但欧洲对于《圣书》,不仅是神学的,还
有史学与文学的研究,成了实证的有统系的批评,不像是中国的经学不大能
够离开了微言大义的。即如《家庭大学丛书》(HomeUniversityLibrary)里
的《旧约之文学》,便是美国的神学博士谟尔(GeorgeF.Moore)做的。他在
第二章里说明《旧约》当作国民文学的价值,曾说道,“这《旧约》在犹太
及基督教会的宗教的价值之外,又便是国民文学的残馀,尽有独立研究的价
值,这里边的杰作,即使不管著作的年代与情状,随便取读,也很是愉快而
且有益;但如明瞭了他的时代与在全体文学中的位置,我们将更能赏鉴与理
解他了。希伯来人民的政治史,他们文明及宗教史的资源,也都在这文学里
面。”他便照现代的分类,将《创世记》等列为史传,《预言书》等列为抒
情诗,《路得记》《以斯帖记》及《约拿书》列为故事,《约伯记》──希
伯来文学的最大著作,世界文学的伟大的诗之一,──差不多是希腊爱斯吉
洛思(Aiskhylos)式的一篇悲剧了。对于《雅歌》,他这样说:“世俗的歌
大约在当时与颂歌同样的流行,但是我们几乎不能得到他的样本了,倘若没
有一部恋爱歌集题了所罗门王的名字,因了神秘的解释,将他归入宗教,得
以保存。”又说:
这书中反复申说的一个题旨,是男女间的热烈的官能的恋爱。..在一世纪时,这
书虽然题着所罗门的名字,在严正的宗派看起来不是圣经;后来等到他们发见──或者不
如说加上──了一个譬喻的意义,说他是借了夫妇的爱情在那里咏叹神与以色列的关系,
这才将他收到正经里去。古代的神甫们将这譬喻取了过来,不过把爱人指基督,所爱指教
会(钦定译本的节目上还是如此)或灵魂。中古的教会却是在新妇里看出处女马理亚。..
譬喻的恋爱诗──普通说神与灵魂之爱──在各种教义与神秘派里并非少见的事;极端的
jīng神诗人时常喜用情欲及会合之感觉的比喻,但在《雅歌》里看不出这样的起源,而且在
那几世纪中.我们也不曾知道犹太有这样的恋爱派的神秘主义。
所以他们结说:“那些歌是民间歌谣的好例,带着传统的题材、形式及想象。
这歌自然不是一个人的著作,我们相信当是一部恋爱歌集,不必都是为嫁娶
的宴会而作,但都适用于这样的情景。”这《雅歌》的性质正与希腊的催妆
诗(Eplthalamia)之类相近,在托尔斯泰派的严正批评里,即使算不到宗教
的艺术,也不愧为普通的艺术了。我们从《雅歌》问题上,便可以看出欧洲
关于圣书研究的历史批评如何发达与完成。中国的经学却是怎样?我们单以
《诗经》为例;《雅》《颂》的性质约略与《哀歌》及《诗篇》相似,现在
也暂且不论,只就《国风》里的恋爱诗拿来比较,觉得这一方面的研究没有
什么满足的结果。这个最大原因大抵便由于尊守古训,没有独立实证的批判;
譬如近代龚橙的《诗本谊》(1889出版,但系
1840年作)反对毛传,但一
面又尊守三家遗说,便是一例。他说,“古者劳人思妇,怨女旷夫,贞yín邪
正,好恶是非,自达其情而已,不问他人也。”又说,“有作诗之谊,有读
诗之谊,有太师采诗瞽矇讽诵之谊,”都很正确,但他自己的解说还不能全
然独立。他说,“《关睢》,思得淑女配君子也”;《郑风》里“《女曰jī
鸣》,yín女思有家也”。实际上这两篇诗的性质相差不很远,大约只是一种
恋爱诗,分不出什么“美刺”,著者却据了《易林》的“jī鸣同兴,思配无
家”这几句话,说他“为yín女之思明甚”,仍不免拘于“郑声yín”这类的成
见。我们现在并不是要非难龚氏的议论,不过说明便是他这样大胆的人,也
还不能完全摆脱束缚;倘若离开了正经古说训这些观念,用纯粹的历史批评
的方法,将他当作国民文学去研究,一定可以得到更为满足的结果。这是圣
书研究可以给予中国治理旧文学的一个极大的教训与帮助。
说到《圣书》与中国新文学的关系,可以分作jīng神和形式的两面。近代
欧洲文明的源泉,大家都知道是起于“二希”就是希腊及希伯来的思想,实
在只是一物的两面,但普通称作“人性的二元”,将他对立起来;这个区别,
便是希腊思想是肉的,希伯来思想是灵的;希腊是现世的,希伯来是永生的。
希腊以人体为最美,所以神人同形,又同生活,神便是完全具足的人,神性
便是理想的充实的人生。希伯来以为人是照着上帝的形象造成,所以偏重人
类所分得的神性,要将他扩充起来,与神接近以至合一。这两种思想当初分
立,互相撑拒,造成近代的文明,到得现代渐有融合的现象。其实希腊的现
世主义里仍重中和(Sophrosyne),希伯来也有热烈的恋爱诗,我们所说两
派的名称,不过各代表其特殊的一面,并非真是完全隔绝,所以在希腊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