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357)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了。现在试举一例。这是民国二年chūn间的事,其时小儿刚生还不到一周岁,

  我同了我的妻以及妻妹,抱了小儿到后街咸欢河沿去散步。那时妇女天足还

  很少,看见者不免少见多怪。在那里一家门口,有两个少女在那里私语,半

  大声的说道:你看,尼姑婆来了。我便对她们摇头赞叹说,好小脚呀,好小

  脚呀!她们便羞的都逃进门去了。这一种本领,我还是小时候从小流氓学来

  的手法,可是学做了觉得后味很是不好,所以觉得不值得记下来。此外关于

  家庭眷属的,也悉不录;上边因为举例,所以说及。其有关于他人的事,有

  些虽是事实,而事太离奇,出于情理之外,或者反似《天方夜谈》里头的事

  情,写了也令人不相信,这便都从略了。我这里本没有诗,可是却叫人当诗

  去看,或者简直以为是在讲“造话”了。绍兴方言谓说诳曰讲造话,造话一

  语却正是“诗”的本原了。但因此使我非本意的得到诗人的头衔,却并不是

  我所希望的。

  我是一个庸人,就是极普通的中国人,并不是什么文人学士,只因偶然

  的关系,活得长了,见闻也就多了些;譬如一个旅人,走了许多路程,经历

  可以谈谈,有人说“讲你的故事罢”,也就讲些,也都是平凡的事情和道理。

  他本不是水手辛八,写的不是旅行述异,其实假如他真是遇过海上老人似的

  离奇的故事,他也是不会得来讲的。

  一九六六年一月三日,知堂记于北京。

  □1966年作,1980年刊香港“三育”初版本,署名知堂

  □据《知堂回想录》

  秋草园日记甲序

  世界之有我也已二十年矣,然廿年以前无我也,廿年以后亦必已无我也,

  则我之为我亦仅如轻尘栖弱草,弹指终归寂灭耳,于此而尚欲借驹隙之光yīn,

  涉笔于米盐之琐屑,亦愚甚矣。然而七情所感,哀乐无端,拉杂纪之,以当

  雪泥鸿爪,亦未始非蜉蝣世界之一消遣法也。先儒有言,天地之大而人犹有

  所恨,伤心百年之际,兴哀无情之地,不亦傎乎,然则吾之记亦可以不作也

  夫。

  □1905年作,存日记中

  □收入《风雨谈》

  秋草闲吟序

  予家会稽,入东门凡三四里。其处荒僻,距市辽远,先人敝庐数楹,聊

  足蔽风雨。屋后一圃,荒荒然无所有,枯桑衰柳,倚徙墙畔,每白露下,秋

  草满园而已。予心爱好之,因以园客自号,时作小诗,顾七八年来得辄弃去,

  虽裒之可得一小帙,而已多付之腐草矣。今chūn闲居无事,因摭存一二,聊以

  自娱,仍名秋草,意不忘园也。嗟夫,百年更漏,万事jī虫,对此茫茫,能

  无怅怅,前因未昧,野花衰草,其迟我久矣。卜筑幽山,诏犹在耳,而纹竹

  徒存,吾何言者,虽有园又乌得而居之?借其声发而为诗,哭欤歌欤,角鸱

  山鬼,对月而夜啸欤,抑悲风戚戚之振白杨也。guī山之松柏何青青耶,茶花

  其如故耶?秋草苍huáng,如入梦寐,chūn风虽至,绿意如何,过南郭之原,其能

  无惘惘而雪涕也。

  丙午chūn日,秋草园客记。

  □1906年chūn作,署名秋草园客

  □据手迹排印

  过去的生命序

  这里所收集的三十多篇东西,是我所写的诗的一切。我称他为诗,因为

  觉得这些的写法与我的普通的散文有点不同。我不知道中国的新诗应该怎么

  样才是,我却知道我无论如何总不是个诗人,现在“诗”这个字不过是假借

  了来,当作我自己的一种市语罢了。其中二十六篇,曾收在《雪朝》第二集

  中,末尾七篇是新加入的,就用了第十二篇《过去的生命》做了全书的名字。

  这些“诗”的文句都是散文的,内中的意思也很平凡,所以拿去当真正的诗

  看当然要很失望,但如算他是别种的散文小品,我相信能够表现出当时的情

  意,亦即是过去的生命,与我所写的普通散文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这样缘故,

  我觉得还可以把他收入《苦雨斋小书》的里边,未必是什么敝帚自珍的意思,

  若是献丑狂(Exhibitionism)呢,那与天下滔滔的文士一样,多少怕有一点

  儿罢?

  书面图案系借用库普加(ErankKupka)的画,题曰《生命》。我是不懂

  美术的,只听说他的画是神秘派的,叫做什么

  Orphism,也不知道他是哪里

  人。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日,周作人于北平。

  □1929年

  11月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据《过去的生命》

  绍兴儿歌述略序

  《西河牍札》之三“与故人”云:

  初意舟过若下可得就近一涉江水,不谓磋跎转深,今故园柳条又生矣。江北chūn无梅

  雨,差便旅眺,第日熏尘起,障目若雾,且异地佳山水终以非故园不浃寝食,譬如易水种

  鱼,难免圉困,换土栽根,枝叶转悴,况其中有他乎。向随王远候归夏邑,远侯以宦迹从

  江南来,甫涉淮扬躐濠毫,视夏宅枣林榆隰女城茅屋定谓有过,乃与其家人者夜饮中酒叹

  曰,吾遍游北南,似无如吾土之美者。嗟乎,远游者可知已。

  正如人家所说,“西河小牍随笔皆有意趣”,而这一则似最佳,因为里

  边含有深厚的情味。但是,虽然我很喜欢这篇文章,我的意见却多少有点儿

  不同。故乡的山水风物因为熟习亲近的缘故,的确可以令人流连记忆,不过

  这如隔绝了便愈久愈疏,即使或者会得形诸梦寐,事实上却总是没有什么关

  系了。在别一方面他给予我们一个极大的影响,就是想要摆脱也无从摆脱的,

  那即是言语。普通提起方言似乎只注重那特殊的声音,我所觉得有兴趣的乃

  在其词与句,即名物云谓以及表现方式。我尝猜想一个人的文章往往暗中受

  他方言的支配,假如他不去模拟而真是诚实的表现自己。我们不能照样的说,

  遍览北南无如吾语之美者,但在事实上,不能不以此为唯一根据,无论去写

  作或研究,因为到底只有这个是知道得最深,也运用得最熟。所以我们如去

  各自对于方言稍加记录整理,那不失为很有意义的事,不但是事半功倍,也

  大有用处,而且实在也正是远游者对于故乡的一种义务也。

  不佞乃旧会稽县人也,故小时候所说的是绍兴话。后来在外边居住,听

  了些杭州话南京话北京话,自己也学说蓝青官话,可是程度都很浅,讲到底,

  我所能自由运用的还只是绍兴话那一种罢了。光绪戊寅(一八七八)会稽范

  寅著《越谚》三卷,自序有云:

  “寅不敏又不佞,人今之人,言今不言,不识君子安雅,亦越人安越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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