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5)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等人的作品,就是如竹久梦二的那些插画也难得遇见。中国现在的画,失了

  古人的神韵,又并没有新的技工。我见许多杂志及教科书上的图都不合情理,

  如阶石倾斜,或者母亲送四个小孩去上学,却是一样的大小。这样日常生活

  的景物还画不好,更不必说纯凭想象的童话绘了,——然这童话绘却正是儿

  童画本的中心,我至今还很喜欢看鲁滨孙等人的奇妙的插画,觉得比历史绘

  更为有趣。但在中国却一册也找不到。幸而中国没有买画本给小儿做生日或

  过节的风气,否则真是使人十分为难了。儿童所喜欢的大抵是线画,中国那

  种的写意画法不很适宜,所以即使往古美术里去找也得不到什么东西,偶然

  有些织女钏馗等画略有趣味,也稍缺少变化;如焦秉贞的《耕织图》却颇适

  用,把他翻印出来,可以供少年男女的翻阅。

  儿童的歌谣故事书,在量上是很多了,但在质上未免还是疑问。我以前

  曾说过,“大抵在儿童文学上有两种方向不同的错误:一是太教育的,即偏

  于教训;一是太艺术的,即偏于玄美;教育家的主张多属于前者,诗人多属

  于后者。其实两者都不对,因为他们不承认儿童的世界。”中国现在的倾向

  自然多属于前派,因为诗人还不曾着手于这件事业。向来中国教育重在所谓

  经济,后来又中了实用主义的毒,对儿童讲一句话,■一■眼,都非含有意

  义不可,到了现在这种势力依然存在,有许多人还把儿童故事当作法句譬喻

  看待。我们看那《伊索寓言》后面的格言,已经觉得多事,更何必去模仿他。

  其实艺术里未尝不可寓意,不过须得如做果汁冰酪一样,要把果子味混透在

  酪里,决不可只把一块果子皮放在上面就算了事。但是这种作品在儿童文学

  里,据我想来本来还不能算是最上乘,因为我觉得最有趣的是有那无意思之

  意思的作品。安徒生的《丑小鸭》,大家承认他是一篇佳作,但《小伊达的

  花》似乎更佳;这并不因为他讲花的跳舞会,灌输泛神的思想,实在只因他

  那非教训的无意思,空灵的幻想与快活的嬉笑,比那些老成的文字更与儿童

  的世界接近了。我说无意思之意思,因为这无意思原自有他的作用,儿童空

  想正旺盛的时候,能够得到他们的要求,让他们愉快的活动,这便是最大的

  实益。至于其馀观察记忆,言语练习等好处即使不说也罢。总之儿童的文学

  只是儿童本位的,此外更没有什么标准。中国还未曾发见了儿童,——其实

  连个人与女子也还未发见,所以真的为儿童的文学也自然没有,虽市场上摊

  着不少的卖给儿童的书本。

  艺术是人人的需要,没有什么阶级性别等等差异。我们不能指定这是工

  人的,那是女子所专有的文艺,更不应说这是为某种人而作的;但我相信有

  一个例外,便是“为儿童的”。儿童同成人一样的需要文艺,而自己不能造

  作,不得不要求成人的供给。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现代野蛮民族里以

  及乡民及小儿社会里通行的歌谣故事,都是很好的材料,但是这些材料还不

  能就成为“儿童的书”,须得加以编订才能适用。这是现在很切要的事业,

  也是值得努力的工作。凡是对儿童有爱与理解的人都可以着手去做,但在特

  别富于这种性质而且少有个人的野心之女子们,我觉得最为适宜。本于温柔

  的母性,加上学理的知识与艺术的修养,便能比男子更为胜任。我固然尊重

  人家的创作,但如见到一本为儿童的美的画本或故事书,我觉得不但尊重而

  且喜欢,至少也把他看得同创作一样的可贵。

  □1923年

  6月

  21日刊《晨报副镌》,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关于儿童的书

  我的一个男孩,从第一号起阅看《儿童世界》和《小朋友》,不曾间断。

  我曾问他喜欢那一样,他说更喜欢《小朋友》,因为去年内《儿童世界》的

  倾向稍近于文学的,《小朋友》却稍近于儿童的。

  到了今年这些书似乎都衰弱了,不过我以为小孩看了即使得不到好处,

  总还不至于有害。但是近来见到《小朋友》第七十期“提倡国货号”,便忍

  不住要说一句话,——我觉得这不是儿童的书了。无论这种议论怎样时髦,

  怎样得庸众的欢迎,我以儿童的父兄的资格,总反对把一时的政治意见注入

  到幼稚的头脑里去。

  我们对于教育的希望是把儿童养成一个正当的“人”,而现在的教育却

  想把他做成一个忠顺的国民,这是极大的谬误。罗素在《教育自由主义》一

  文上,说得很是透彻;威尔士之改编世界历史,也是这个意思,想矫正自己

  中心的历史观念。日本文学家秋田雨雀曾说,日本学校的历史地理尤其是修

  身的教训都是颠倒的,所以他的一个女儿只在家里受教育,因为没有可进的

  正当的学校。画家木村君也说他幼年在学校所受的偏谬的思想,到二十岁后

  费了许多苦功才得把他洗净。其实,中国也何尝不如此,只是少有人出来明

  白的反对罢了。去年为什么事对外“示威运动”,许多小学生在大雨中拖泥

  带水的走,虽然不是自己的小孩,我看了不禁伤心,想到那些主任教员真可

  以当得“贼夫人之子”的评语。小孩长大时,因了自主的判断,要去冒险舍

  生,别人没有什么话说,但是这样的糟蹋,可以说是惨无人道了。我因此想

  起中古的儿童十字军来;在我的心里,这卫道的“儿童杀戮”实在与希律王

  治下的“婴儿杀戮”没有什么差别。这是我所遇见的最不愉快的情景之一。

  三年前,我在《晨报》上看见傅盂真君欧洲通信《疯狂的法兰西》后,曾发

  表一篇杂感叫《国荣与国耻》,其第五节似乎在现今也还有意义,重录于下:

  中国正在提倡国耻教育,我以小学生的父兄的资格,正式的表示反

  对。我们期望教育者授与学生智识的根本,启发他们活动的能力,至于

  政治上的主义,让他们知力完足的时候自己去选择。我们期望教育者能

  够替我们造就各个完成的个人,同时也就是世界社会的好分子,不期望

  他为贩猪仔的人,将我们子弟贩去做那颇仑们的忠臣,葬到凯旋门下去!

  国家主义的教育者乘小孩们脑力柔弱没有主意的时候,用各种手段牢笼

  他们,使变成他的喽罗,这实在是诈欺与诱拐,与老鸨之教练幼jì何

  异。..

  总之我很反对学校把政治上的偏见注入于小学儿童,我更反对儿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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