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凿痕具在。”次为《马鞍村chūn日竹枝词》八首,《村居四时杂咏》廿二
首,《村名词》《庵名词》各十二首,此外杂题十三首。沈君诗本平常,又
喜沿袭十景之名,或嵌字句,益难出色,唯专就一村纪事写景,亦别有意义,
其村居诗更较佳,如其十八云:
老妻扶杖念弥陀,稚子划船唱棹歌。
村店满缸新酒贱,俞公塘上醉人多。
写海边村景颇有风致。其廿二末联云,“村居歌咏知多少,惟爱南湖陆放翁。”
又杂题亦多拟剑南体者,可知作者的流派,正亦可谓之“乡曲之见”,殊令
不佞读之不禁微笑也。
其三是《墟中十八图咏》一卷,影抄本。有毛奇龄宋衡邵廷采戴名世序,
章士俞公谷陶及申跋,章标所画墟中图十八幅,章世法叙记十八则,章大来、
麟化、士、成梿、成栻、应枢、锜钟、世法、标等十人五言绝句各十八首,
共一百八十首。所谓墟者即会稽道墟村,章氏聚族而居之地,择墟中十八境,
会章氏十人,倡为诗章,乃成是集。查文中年代为康熙四十二年壬午(一七
○二),据章士题后当时盖曾刻板,钞本则似出于乾隆时,笔迹不工,又不
懂画法,所摹图尤凌乱,但即看此本而尚觉图之可喜,然则原画之佳盖可知
矣。戴南山序署壬午闰六月,其称述墟中图云:
余披其图,泉石之美秀,峰岭之俊拔,园林之幽胜,亭馆之参差,
云树之缥缈,鱼鸟之飞跃,以及桑麻果蔬,牛羊jī犬,藩篱村落,场圃
帆樯,莫不历历在目,而恍若身游其中,则余又何必以未至为恨乎。
这虽似应酬的套语,其实却是真话,因为他画的确有特色,不是普通的山水
画那样到处皆是而又没有一处是的。我最喜欢那第十二的杜浦一幅。我从小
就听从杜浦来的一个章姓工人讲海边的事,沙地与“舍”(草屋),棉花与
西瓜,角jī与獾猪等等,至今不能忘记。看那图时自然更有兴味,沿海小村,
有几所人家,却不荒凉,沙碛上两人抬了一乘兜轿,有地方称“过山龙”,
颇有颊上添毫之妙。又第十八宜嘉尖,画一田庄,柴门临水,门口泊酒船,
有两个工人抬着一大坛往里边走。第四南阳坂,有山有河,有桥有船,有田
有人,有牛有树,此真是东南农村的一角也,其真实处几乎要有点像地图了,
而仍有图画之美,在寻常山水册中岂容易找得出乎。诗的数目十倍于图,但
是我没有多少话可说。这里且举出章应枢的一首《杜浦》来:
沙堆何累累,来沙不见水。
负担上塘来,识是隔江子。
据章士题后云:
“岁辛已余与宗人联吟墟中,合两山之间择而赋之,得境十八,凡十人,
得诗一百八十,宁涩毋滑,宁生毋熟,宁野朴不近人情,毋为儿女子嗫嚅态。”
可以约略知道他们的态度。但是王维裴迪往矣,后之人欲用五言咏风土之美,
辋川在前,虽美弗彰也。大抵此类书籍的价值重在文献的方面,若以文艺论
未免见绌,唯墟中图则自有佳处,我只可惜未能得到原刊本耳。(廿四年十
二月十五日,在北平)
□1936年
1月
1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风雨谈》
燕京岁时记
《燕京岁时记》一卷,富察敦崇著,据跋盖完成于光绪庚子,至丙午(一
九○六)始刊行,板似尚存,市上常有新印本可得。初在友人常君处所见系
宣纸本,或是初印,我得到的已是新书了,但仍系普通粉连,未用现今为举
世所珍重的机制连史纸,大可喜也。润芳序中略述敦君身世,关于著作则云:
他日过从,见案头有《燕京岁时记》一卷,捧读一过,具见匠心,
虽非巨制鸿文,亦足资将来之考证,是即《景物略》《岁华记》之命意
也。虽然,如礼臣者其学问岂仅如此,尚望引而伸之,别有著作,以为
同学光,则予实有厚望焉。
其实据我看来这《岁时记》已经很好了,但是我却又能够见到他别的著作,
更觉得有意思,这也并非巨制鸿文,只是薄薄地一册文集,题曰《画虎集文
钞》,上有我的二月十四日的题记云:
“前得敦礼臣著《燕京岁时记》,心爱好之。昨游厂甸见此集,亟购归,
虽只寥寥十三叶,而文颇质朴,亦可取也。”这书虽然亦用粉连纸印,而刻
板极坏,比湖北崇文书局本还要难看,有几处已经糊纸改写,错字却仍不少,
如庶吉士会刻作庶吉主,可见那时校刻的草草了。集中只有文十一篇,首篇
是复其内弟书,叙庚子之变,自称年四十六,未为周毓之诗序,作于甲子chūn,
署七十老人某病中拜序,可以知其年岁及刻书的时代大概。十一篇中有六篇
都说及庚子,深致慨叹,颇有见识,辛亥后作虽意气销沉,却无一般遗老丑
语,更为大方,曾读《涉江文钞》亦有此感,但惜唐氏尚有理学气耳。辛丑
所作《增旧园记》有云:
“斯园也以弹丸之地,居兵燹之中,虽获瓦全,又安能长久哉。自今以
往,或属之他人,或鞠为茂草,或践成蹊径,或垦作田畴,是皆不可知矣,
更何敢望如昔之歌舞哉。”此增旧园在铁狮子胡同,即铁狮子所在地,现在
不知如何了,昔年往东北城教书常走过此街,见有高墙巍巍,乃义威将军张
宗昌别宅也,疑即其处。记末又言古来宫殿尽归毁灭,何况蕞尔一园,复云:
“其所以流传后世者亦惟有纸上之文章耳,文章若在则斯园为不朽矣,
此记之所由作也。”今园已不在,此十三叶的文集不知天壤间尚有几本,则
记之存盖亦仅矣。《碣石逋叟周毓之诗序》云:
癸亥嘉平以诗一卷见寄,并嘱为序,研读再四,具见匠心,间亦有
与予诗相似者。盖皆读书无多,纯任天籁,正如鸟之鸣chūn,虫之鸣秋,
嘈嘈唧唧,聒耳不已,诘其究竟,鸟既不知所鸣者为何声,虫亦不知所
鸣者为何律也,率其性而已矣,吾二人之诗亦复如此。
《画虎集》中无诗钞,只在《岁时记》中附录所作六首,游潭柘山三首及钓
鱼台一首均系寻常游览之作,京师夏日闺词两首稍佳,大抵与所自叙的话相
合,这在诗里未能怎么出色,但不是开口工部,闭口涪翁,总也gān净得多,
若是在散文里便更有好处了。《岁时记》跋之二云:
“此记皆从实录写,事多琐碎,难免有冗杂芜秽之讥,而究其大旨无非
风俗游览物产技艺四门而已,亦《旧闻考》之大略也。”这从实录写,事多
琐碎两件事,据我看来不但是并无可讥,而且还是最可取的一点。本来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