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_周国平/毕淑敏/徐志摩【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毕淑敏 徐志摩

  把家宅的粉壁看成一幅幅斑驳的、奇幻的画,用童心去读古老的事物,激dàng成无数泡沫般的幻想,渔翁、樵子、山和水以及水滨的钓客,但从没想过一个孩子怎样会变成老翁的。五十之后才哑然悟出:再丰繁的幻想也只有景况,缺少那种深细微妙的过程,你曾想抱温过秋空的冷月吗?串起这些,在流转的时空里,把它积成一种过程,今夜的稿笺上,便落下我曾经漆黑过的白发。

  但愿你懂得我哽咽的呓语,不再笑我痴狂,就这样,我和中国恋爱过,一片碎瓦,一角残砖,一些在时空中消逝的人和物,我的记忆发酵着深入骨髓的恋情,一声故国,喷涌的血流已写成千百首诗章。

  浮居岛上三十余年,时间把我蚀成家宅那面斑驳的粉壁,让年轻人把它当成一幅幅奇幻的画来看,有一座老得秃了头的山在北国,一座题有我名字的尖塔仍立在江南,我的青chūn是一排蝴蝶标本,我的记忆可曾飞入你的幻想?

  恋爱不是一种快乐,青chūn也不是,如果你了解一个人穿过怎样的时空老去的,你就能仔细品味出某种特异的感觉,在不同时空的中国,你所恐惧的地狱曾经是我别无选择的天堂。不必在字面上去认识青chūn和恋爱,区分乡思和相思了。我在稿纸上长夜行军的时刻,我多疾的老妻是我携带的背囊,我唱着一首战歌,青chūn,中国的青chūn,但在感觉中,历史的长廊黑黝黝的,中国恋爱着你,连中国也没有快乐过。

  忧患的意识就是这样生根的,我走过望不尽天边的平野,又从平野走向另一处天边;天辽野阔,扫一季落叶烧成在火中浮现的无数的人脸,悲剧对于我是一种温暖。而一把伞下旋出的甜蜜柔情,只是立于我梦图之外的幻影。但愿你懂得,皱纹是一册册无字的书,需要用心灵去辨识,去憬悟。恋爱可能是一种快乐,青chūn也是。但愿我的感觉得到你的感觉的指正。你是中另一批正在飞翔的蝴蝶。

  一夜我立在露台上望月,回首数十年,chūn也没chūn过,秋也没秋过,童稚的纯真失却了,只换得半生白白的冷。一霎间,心中浮起人生几度月当头的断句来,刻骨相思当真催人老去么?中国,我爱恋过的人和物,土地和山川,我是一jīng白发的芦苇,犹自劲立在夜风中守望,而这里的秋空,没见鸿雁飞过。

  把自己站立成一季的秋,从烟huáng的旧页中,竟然捡出一片采自江南的红叶,时光是令人jīng神错乱的迷雾,没有流水和叶面的题诗,因此,我的青chūn根本缺少“红叶题诗”的làng漫情致,中国啊,我的心是一口生苔的古井,沉黑幽深,满涨着垂垂欲老的恋情。

  一个雨夜,陪老妻找一家名唤“青chūn”的服装店,灯光在雨雾中炫she成带芒刺的光球,分不清立着还是挂着。妻忘了带地址,见人就问:青chūn在哪里?被问的人投以诧异的眼神,—对霜鬓的夫妇,竟然向他询问青chūn?后来我们恍然,凄凉地对笑起来,仿佛在一霎中捡取童稚时的疯和傻。最后终于找着那间窄门面的店子,玻璃橱窗里,挂满中国古典式的服装,猜想妻穿起它们来,将会有些戏剧的趣味。若说人生如戏,也就是这样了,她的笑瞳里竟也闪着泪光。三分的甜蜜,竟有着七分的苍凉。我们走过的日子,走过的地方,恍惚都化成片片色彩,涂出我们共同爱恋过的人和物。中国不是一个名词,但愿你懂得,我们不是庄周,jīng神化蝶是根本无需哲学的。

  握一把苍凉献给你,在这不见红叶的秋天,趁着霜还没降,你也许还能觉出一点我们手握的余温吧!

  第11章 海男:谎言负载着你

  男人在出售谎言时大多是为了不带来战争。人类变得越来越经不住真实的考验,他们害怕真实,就像害怕梦境会骤然消失一样。所以,聪明的男人便靠出售谎言来平息战争。谎言同样不可避免会从你声音中发出,一个将被纠缠的时刻,而你又不需要被纠缠时,谎言,种种的谎言会将你的尴尬改变。

  你面对一个女人——这无疑是你散发谎言的最好时刻。女人甚至弄不清楚谎言中的蜜到底会不会把她的身体沁透,女人天生喜欢听到被蜜所溶化的言辞,所以,男人正是利用了女人这一弱点。你靠在她们的窗户旁,看着她们的眼睛,由于爱的不可捉摸,由于过去及未来的自身的相互摧毁之中向前延续着,由于幸福永远是短暂的,所以,你面对一个女人时——竭尽全力想让时光停留,你海誓山盟,你满足一个女人沉浸在爱河中的全部欲望,从而使她在幸福中仰起头来。你的谎言是那么遥远的背离,与未来生活如此脱节。然而,在你诉说诺言时,未来是如此美妙,震撼你们彼此的心灵世界。

  这并没有错,人类无法决定未来但可以在此刻超越未来并承受未来的那种幸福——这从来都是我们人类证明幸福的荒谬意义。路上,一个走在路上的男人,正在经历冒险生活的男人,是无法确定未来的,所以,你只有在出售美丽谎言的时刻才会接近现实,谎言也是从虚幻之中产生的武器,它的降临带来理想天国中的一缕阳光,从而使你路过的地方增加橘子般金huáng的色彩。

  不仅仅你在出售谎言,路上的男人和女人也在出售谎言。甜蜜中的谎言对另一时间、另一种诺言、另一种诅咒、另一种不幸加以溶化,变成了我们的现实。

  谎言负载着你,让你从容不迫地行走在路上,车辙覆盖住了种种痕迹。

  为了占有某物、某人、某时间——需要你去提示出那美好的一刻,这也是你不得不出售谎言的一瞬间。天空是那么蓝,流水的声音过去了,一只鸟的飞翔把你带进了谎言之中,为了一种飞翔,为了抛弃累赘,你又不得不开始使用谎言,你假设着那个谎言带来的状态,如果它们能给一个人的回忆带来粉红色,你为什么不出售谎言呢?

  她的草帽被风chuī走了,飘下了山冈,她伏在你肩上抽泣。你告诉她,你会回来的,无论如何你都忘不了她;她笑了,她被这声音所笼罩着,你会回来的现实使她停止了哭泣。

  而你呢,注视着苍茫的红色悬崖,尽管有人声称:“时间不再是绝对不能停止的了,对我来说,唯独对我来说,甚至可以回头。”然而,对于一个注视着一座红色悬崖并决心穿越它的男人来说,“你的生活就是一个又一个如出一辙的决心的不断的延续”,所以,向前走,在过去中努力向前走,才是你的姿态,才是你继续的谎言中告别过去的佐证。

  你的谎言被塞进烟叶时变成了燃烧的烟雾,它提示了“烟雾中的芳香,被压抑的普罗米修斯之火发出的微热……”

  鹤曲幽幽

  第12章 野夫:江上的母亲

  这是一篇萦怀于心而又一直不敢动笔的文章。是心中绷得太紧以至于怕轻轻一抚就砉然断裂的弦丝。却又恍若巨石在喉,耿耿于无数个不眠之夜,在黑暗中撕心裂肺,似乎只须默默一念,便足以砸碎我寄命尘世这一点点虚妄的自足。

  一

  又是江南飞霜的时节了,秋水生凉,寒气渐沉。整整十年了,身寄北国的我仍是不敢重回那一段冰冷的水域,不敢也不欲去想象我投江失踪的母亲,至今仍bào尸于哪一片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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