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_周国平/毕淑敏/徐志摩【完结】(34)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毕淑敏 徐志摩

  我问村里几位有文化的时尚年轻人:“你们常去萨玛祠吗?”

  他们说:“常去。遇到心里不痛快的事就去。”

  我问:“如果邻里之间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你觉得不公平,会去找村里的老人、智者去调解,还是找萨玛?”

  他们齐口同声:“找萨玛。用心默默地对她诉说几句。”

  他们那么一致,使我有点吃惊,却又很快在吃惊中领悟了。我说:“我知道了,你们看我猜得对不对。找公平,其实是找倾诉者。如果让村里人调解,一定会有一方觉得不太公平。萨玛老祖母只听不说,对她一说,立即就会获得一种巨大的安慰。”

  他们笑了,说:“对,什么事只要告诉她了,都成了小事。”

  就这么边说边走,我们走进了萨玛祠。

  我原想,里边应该有一座塑像,却没有。

  眼前是一个平台,中间有一把小小的布伞,布伞下有很多鹅卵石,铺满了整个平台,平台边沿,有一圈小布人儿。

  那把布伞就是萨玛。鹅卵石就是她庇荫着的子孙后代,边沿上的小布人儿,是她派出来守护子孙的卫士。

  老祖母连自己的形象也不愿显露出来,全然化作了庇护的心愿和责任,这让我非常感动。我想到,世间一切老祖母、老母亲其实都是这样的,舍不得留给自己一丝一毫,哪怕是为自己画个像,留个影。

  于是,这把伞变大了,浮悬在整个村寨之上。

  一位从小就住在萨玛祠背后的女士走过来对我说,村民想把这个祠修得大一点,问我能不能题写“萨玛祠”的三字匾额。

  我立即答应,并深感荣幸。

  世上行色匆匆的游子,不都在寻找老祖母的那把伞吗?

  我还会继续寻找归程,走很远的路。但是,十分高兴,在云贵高原深处的村寨里,找到了一把帮我远行的伞。是鼓楼,是歌声,是寨老,是萨玛,全都乐呵呵地编织在一起了,编织得那么小巧朴实,足以挡风避雨,滤念清心,让我静静地走一阵子。

  第35章 赵玫:从这里到永恒

  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我走进福克纳故居时的心情。我想,那房子之于我应当像一座圣殿。

  我独自一人坐在门前的木楼梯上等了很久,所有的房门都锁着。静极了。

  已没有家人住在这里,也没有游客。只有我和我的翻译仪方,我们等了整整一个中午。我们在空无一人的福克纳的树林、草场和花园里散步。我们参观他的牛舍和马厩。碎石铺就的小路很长,弯弯曲曲,路两旁是高大的雪松,还有高大的橡树。福克纳喜欢在这条路上牵着他的马。他还喜欢穿花格呢的西服上装,他有很多张穿这件上装的照片悬挂在奥克斯佛的“广场书店”里。

  秋天,对于这个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被炎热所困扰的南方小镇来说,是个气候宜人的季节。不再有可怕的太阳、热汗和那种人体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那是福克纳喜欢在他的小说中描述的景象。他总是残酷地让人们陷在热的灾难中,然后看他们怎样苦苦地挣扎。然而秋天不一样,秋有凉慡的风。福克纳家园的橡树和雪松高高地向上挺拔着,还有光秃的白蜡树,一串一串鲜红的晶莹果实,随风摇曳的金色的秋草。

  然而这里却荒凉。一种沉重的无望的满目荒凉,让人心生悲哀。

  可能是因为刚刚去过graceland猫王的家,在那里像所有的歌迷一样怀恋着谜一样消逝的歌王奥维斯。以为福克纳也应有一个像样的家,但直到踏上这碎石的小路,才意识到一个伟大的作家和一个伟大的歌王是怎样不同。一个像暗夜中的星辰,照亮了人类的灵魂;而另一个则像山崩地裂,改变了几乎一代人的行为。都是创造了永恒的艺术家,又同是艺术家旧日的家园,福克纳的苍凉、萧条,如遥远的悲歌;奥维斯的却灿烂、明媚,依然如天空的太阳。

  心于是愈加地沉重,像重读福克纳沉重的小说。

  现在福克纳的家已属于密西西比大学的南方文化中心。我们离开曼菲斯后,沿着55号公路和6号公路来到这个中心。中心的威廉姆·菲瑞斯教授热情地接待了我,他问我此行的目的。我说福克纳。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于是教授便楼上楼下开始为我寻找中心所藏的几乎所有关于福克纳的资料和报刊。菲瑞斯教授告诉我,密西西比大学每年要为福克纳举办一次研讨活动。福克纳曾在这里教书,他是大学的骄傲,他拥有一代一代的崇拜者,他们会把每年一度的福克纳纪念周搞得五花八门,色彩斑斓。教授为我找到了一张一九九四年福克纳纪念周的海报,海报上是一幅有点夸张的水彩画,看上去决不像福克纳本人那么沉重——在福克纳的家乡小镇奥克斯佛的广场上,人们聚集在一棵大树下,听站在高处的一位什么先生张牙舞爪地夸夸其谈。各种各样的脸和各种各样的神情。在人群的后面,就是那个端着烟斗的假装若无其事的福克纳。海报再现了奥克斯佛当年的情景,并揭示人们,福克纳就是在镇上这样的聚会中,获得他写作的素材的。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好像是一个“偷窃者”。

  菲瑞斯教授还告诉我,你们去住的holidayinn假日旅馆,就在奥克斯佛广场的旁边。福克纳几乎每天都要到广场上来,所以教授希望我能认真观察这里,教授说,那样你会收获很大的。

  于是,我在小镇的广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瞻仰广场前着名的士兵雕像,出入于政府大楼、法院、教堂、书店、餐馆和杂货店。我相信这所有的地方都是福克纳经常光顾的。据镇上的人说,尽管威廉·福克纳先生已去世三十几年,但小镇几乎全无变化。所以,我完全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和福克纳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也许,他此刻正在奥克斯佛狭窄的街道上与我擦肩而过……

  这样感受着福克纳的家乡,感受着福克纳小说中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杰弗生镇中的种种景象。

  奥克斯佛实在是太小了,但却是美国南部的一个十分典型的城镇。商店的橱窗里琳琅满目,暖色调的服饰和昂贵的价格,充分显示了南方富有者所追逐的高贵和奢华。看得出的等级观念和严重的贫富悬殊,还有感觉得到的种族歧视,这是当年福克纳就忿忿不平且猛烈抨击的。尽管如此,我还是试着在福克纳的家乡购物。我走进一家安静典雅的鞋店。厚厚的松软的地毯,舒适的座椅,四壁的镜子,淡淡的幽香,还有似有似无的舒缓的乐曲声。我走进来,我喜欢上一双价格昂贵的皮靴,仪方说,在我们未来要去的大城市,用同样的价钱可能会买到更好的鞋。我犹豫着。我想我走进这家鞋店无非是想体验一下当年并不富有的福克纳走进这种鞋店的感觉。但最终我还是不能舍弃奥克斯佛的这双皮靴。我买下了它。它是奥克斯佛的纪念。我提着jīng美的鞋盒走出鞋店时,心满意足。

  很qiáng烈的奥克斯佛的阳光照she着。天很蓝,而且清澈。政府大楼顶上的大钟为所有行走的人们指示着时间。表针缓慢地行走,但听不到《喧哗与骚动》中昆丁自杀前所听到的那巨大的催促生命的表的嘀嗒声。白色的士兵雕像在太阳的照she下高高站立在广场中央守卫着奥克斯佛早晨的宁静。广场的绿色长椅上没有人。不像密西西比大学的那张海报。据说镇上的人是在huáng昏时分才开始向这里汇集的,并在此jiāo换奥克斯佛昨天发生的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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