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秀拼命地点着头:念乡啊,以后要听爸爸的话啊!
转过身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这么多年,她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儿子念乡,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念乡,原谅妈妈吧。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了你有一个好的将来。
难过之后,还是得硬下心肠往前走去。当她擦去脸上的眼睛,她就又是锦秀了。
锦秀走后,黎京生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也从此多了一件心事,每天回来都要绕道去幼儿园里看一看。他去时,孩子们有时已经睡下了,他只能看一眼念乡,跟老师jiāo待上几句。有时去得早一些,赶上孩子们在院里玩时,他喊一声“念乡”,儿子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每一次,念乡都会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呀?我想她了。
他每次都会重复着:快了,再过几天。
直到老师喊孩子们回去睡觉了,他才冲念乡挥挥手,念乡也恋恋不舍地说:爸爸,你明天再来。
然而,明天的事情就说不准了。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幼儿园的时候,园里漆黑一片,他在暗影中站一会儿,抽上一支烟,当烟快燃尽时,他说一声:再见,儿子!骑上车,匆匆地走了。
周末的时候,不论他多忙都会准时来接孩子,然后带着念乡直奔老兵餐厅。正是卖盒饭的高峰时段,他推着餐车,领着念乡,走街串巷地吆喝着。百无聊赖地跟着爸爸跑了一天的念乡,又一次问起了妈妈。
黎京生顺口说道:快了,妈妈快回来了。
念乡再了不肯走了,他认真地看着黎京生的脸说:我知道,妈妈不要咱们了。
儿子的一句话,说得黎京生心里“咯噔”一下,他呆定地望着念乡说:别胡说,你妈出差了。
不对,我妈没出差,是出国了。
黎京生的脸有些苍白了:谁告诉你的?
幼儿园的老师说的,老师不会骗人的。
念乡坚定的神情让黎京生有些不知所措,他清楚,现在这个家太需要锦秀了。有时候,静心下来想时,他又会站在锦秀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想想她也不容易,作为男人,他应该站在老婆、孩子的身后,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空,可他没有做到,让他们跟着受苦了。想起这些,他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一次次地暗下决心,一定要gān出一番事业,让锦秀和念乡过上好一些的生活。
老兵餐厅在艰难中生存着,黎京生和战友们想尽一切办法维持着餐厅的运转。有时候,一天也上了几桌客人,厨师和服务员看着清冷的场面也有了想法,他们小心翼翼地以各种理由请了假,结果却是一去不回头。
黎京生、王大雷和李纪朝非常清楚,老兵餐厅是他们最后的阵地,坚持就是希望,放弃将全军覆没。他们只能凭着信念坚守着,没有人走进餐厅,他们就推着餐车,悲壮地走出去,以微薄的收入支撑着老兵餐厅。
几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餐厅,看着面前零碎的钞票,黎京生qiáng打jīng神地苦笑着:收入是少了点,可毕竟是收获。
王大雷和李纪朝也笑一笑,打着哈哈说:回去吧,明天还要战斗呢?
三个人起身走进了黑暗中,月影下,疲惫的身子被拖得很长,很长。
黎京生在这种艰涩的日子里,身体就出现了异常,先是消瘦,后来就觉得疲劳,有时候推餐车都感到吃力,走上几步,就靠着车子喘上一阵。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也没有太当回事,一门心思扑在老兵餐厅上。
又一个周末,黎京生依旧从幼儿园接回了念乡。父子俩沿街叫卖着盒饭,实在走不动了,黎京生就坐了下来,念乡稚声稚气地吆喝起来,他知道只有卖完了盒饭,爸爸才会带他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锦香出现了,手里拎了一大堆念乡爱吃的水果和零食。锦秀走后,锦香时不时地会来看看念乡,这也是大姐锦chūn的意思。
念乡一看见锦香,嘴里喊着小姨就扑了上去。锦香把他抱在怀里,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黎京生看见锦香,硬撑着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锦香来了。
锦香看了眼黎京生,惊讶地问:你病了?
没什么,过一阵就好了,可能是太累了。
出于职业的习惯,锦香毫不心疑地说:姐夫,你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不能这么不当回事。
黎京生随意地说:去医院太麻烦了,不碍事的。
锦香急了:姐夫,你一定得去。明天我值班,你去我们医院,我提前给你挂个号。
黎京生虚弱着声音说:别麻烦了,我没事。
锦香看着怀里的念乡说:姐夫,我姐不在,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谁来撑着?你要知道,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
也许是这句话击中了黎京生,他望一眼念乡,终于点点头:好,明天我去。
第二天,黎京生果然去了锦香的医院。他从这个科到那个科,抽了血,也留了尿样。接下来,就等待着结果的出来。他和锦香说好了,他不用再往医院跑了,有了结果,锦香会通知他的。
他一连等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有等来锦香的通知,他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没有等到锦香的结果,却等来了徐锦chūn。
在一天早晨,锦chūn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当时,他正准备去老兵餐厅上班,抬头时,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锦chūn。在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锦chūn正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是你,锦chūn?你怎么来了?
徐锦chūn望着眼前的黎京生,表情有些复杂,她是接到锦香的电话,才下决心来的。
黎京生检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情况比想象得要严重。黎京生患上了尿毒症,他早就应该住院治疗了。当锦香拿到结果时,她大吃一惊,锦秀远在国外,远水解不了近渴,黎京生毕竟是她的姐夫,这么大的事,她不能不和大姐锦chūn商量了。锦chūn在得知这一情况时,人一下子就蒙了,作为医生,她知道尿毒症的结果。她放下电话,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了。连续两天,她什么也gān不下去,做事也是丢三落四的,脑子里想的只有黎京生的病情。
她再一次找出了黎京生的照片,照片已经变得有些破碎,但往事仍一幕幕清晰地映在眼前。黎京生真是太不幸了,父母撇下他走了不说,就是自己也没有逃出人生的噩运。想到这儿,内心一阵巨痛,她真想大哭一场,为了黎京生、也为了自己。
后来,她终于下了决心,去北京看望黎京生。这个念头一出现,便不可遏止,自从锦秀和黎京生结婚后,她就想,自己该和黎京生划上句号了。她试图说服自己,不再去想黎京生,可事实上,有关黎京生的任何消息仍牵动着她的心,激起她内心的涟漪。直到锦秀和她有了那样一次谈话,她才决心试着去爱林建设。即使在和林建设jiāo待的过程中,仍有意无意地把两个男人做着比较。此时,黎京生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内心,短暂的犹豫和彷徨之后,她又一次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两个人重逢之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黎京生才把锦chūn让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