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说:“语言的波涛始终在我们的上面喧哗,而我们的深处永远是沉默的。”又说:“伟大的歌者是能唱出我们的沉默的人。”纪伯伦自己正是这样一位唱出了我们的沉默的歌者。
那在我们的上面喧哗着的是什么?是我们生命表面的喧闹,得和失的计较,利益征逐中的哭和笑,我们的肉身自我的呻吟和嚎叫。那在我们的深处沉默着的是什么?是我们生命的核心,内在的jīng神生活,每一个人的不可替代的心灵自我。
在纪伯伦看来,内在的心灵自我是每一个人的本质之所在。外在的一切,包括财富、荣誉、情色,都不能满足它,甚至不能真正触及它,因此它必然是孤独的。它如同一座看不见的房舍,远离人们以你的名字称呼的一切表象和外观的道路。“如果这房舍是黑暗的,你无法用邻人的灯把它照亮。如果这房舍是空的,你无法用邻人的财产把它装满。”但是,正因为你有这个内在的自我,你才成为你。倘若只有那个外在的自我,不管你在名利场上混得如何,你和别人都没有本质的区别,你的存在都不拥有自身的实质。
然而,人们似乎都害怕自己内在的自我,不敢面对它的孤独,倾听它的沉默,宁愿逃避它,躲到外部世界的喧嚣之中。有谁倾听自己灵魂的呼唤,人们便说:“这是一个疯子,让我们躲开他!”其实事情正相反,如同纪伯伦所说:“谁不做自己灵魂的朋友,便成为人们的敌人。”人间一切美好的情谊,都只能在忠实于自己灵魂的人之间发生。同样,如果灵魂是黑暗的,人与人只以肉身的欲望相对待,彼此之间就只有隔膜、争夺和战争了。
内在的孤独无法用任何尘世的快乐消除,这个事实恰恰是富有启示意义的,促使我们走向信仰。我们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你们是灵魂,虽然活动于躯体之中。”作为灵魂,我们必定有更高的来源,更高的快乐才能使我们满足。纪伯伦是一个泛神论者,他相信宇宙是一个jīng神性的整体,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是整体的显现,是流转于血肉之躯中的“最高之主的呼吸”。当我们感悟到自己与整体的联系之时,我们的灵魂便觉醒了。灵魂的觉醒是人生最宝贵的收获,是人的生存目的之所在。这时候,我们的内在自我便超越了孤独,也超越了生死。《先知》中的阿穆斯塔发在告别时如是说:“只一会儿工夫,在风中休息片刻,另一个女人又将怀上我。”
不过,信仰不是空dòng的,它见之于工作。“工作是看得见的爱。”带着爱工作,你就与自己、与人类、与上帝联成了一体。怎样才是带着爱工作呢?就是把你灵魂的气息贯注于你制造的一切。你盖房,就仿佛你爱的人要来住一样。有了这种态度,你的一切产品就都是jīng神的产品。在这同时,你也就使自己在jīng神上完满了起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上面住着灵性生物的星球。
一个灵魂已经觉醒的人,他的生命核心与一切生命之间的道路打通了,所以他是不会狂妄的。他懂得万物同源、众生平等的道理,“每一个人都是以往的每一个君王和每一个奴隶的后裔”。“当你达到生命的中心时,你将发现你既不比罪人高,也不比先知低。”大觉悟导致大慈悲和大宽容。你不会再说:“我要施舍,但只给那配得到者。”因为你知道,凡配在生命的海洋里啜饮的,都配在你的小溪里舀满他的杯子。你也不会再嘲笑和伤害别人,因为你知道,其实别人只是附在另一躯体上的最敏感的你。
在纪伯伦的作品中,随手可拾到语言的珍珠,我只是把很少一些串连起来,形成了一根思想的线索。当年罗斯福总统曾如此赞颂他:“你是从东方chuī来的第一阵风bào,横扫了西方,但它带给我们海岸的全是鲜花。”现在我们翻开他的书,仍可感到这风bào的新鲜有力,受这风bào的洗礼,我们的心中仍会绽开智慧的花朵。
议论家
我是一个患有恐会症的人,病因在不自信。无论什么会议,但凡要求出席者发言的,我就尽量谢绝。如果实在谢绝不了,灾难就来了,自得到通知之日起,我就开始惴惴不安。一旦置身于会场,我就更是如坐针毡。通常我总是拣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的座位,期望能侥幸地躲过发言。我知道自己对于许多事情是无知的,我的自尊心和虚荣心都不允许我炫耀我的无知,对这些事情说些人云亦云的空话和言不及义的废话。
由于自己的这种弱点,我就十分佩服那些敢于在会议上侃侃而谈的自信者,留心听取他们的发言。然而,在多数情形下,我惊奇地发现,他们对于所谈论的事情并不比我更有知识,只是更有谈论的勇气罢了。我的另一个发现是,这样的自信者是一个相当固定的人群,他们每会必到,每到必滔滔不绝,已经构成当今学界的一个新品种。让我试着给这个新品种画像――
他们当然是一些忙人兼名人,忙于出席各种名目的会议,因频繁出现在传媒的各个版面上而出名。在一切热闹的场面上,你必能发现他们风尘仆仆的身影。无论流行什么时髦的话题,你都不可避免地要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如此辛勤地追赶时髦,每一次都务求站到时髦的最前列去,以至于你几乎难以分清,究竟他们是在追赶时髦,还是在领导时髦。从保守主义到自由主义,从卡夫卡到后现代,从公共jiāo通到住房改革,他们谈论一切,无所不写。他们的所谈所写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充满着发言的激情,所发之言却空dòng无物,大同小异,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事实上,他们对自己所谈论的事情未必真有兴趣,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要在所有这些事情上插上一嘴,否则便会觉得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甚至会感到人生的失落和空虚。他们是一些什么人呢?不能说他们是理论家,因为他们并没有自己的理论体系。也不能说他们是评论家,因为他们并没有自己的评论领域。他们的最恰当的称呼是――议论家。他们是一些以议论一切事情为庄严使命的人。
自从发现这个新品种以后,我的恐会症有增无减,简直可以说病入膏肓了。我害怕即使我能够成功地逃避发言,我的出席也会使我成为这个新品种的沉默的陪衬,而这是我的自尊心和虚荣心更加不能允许的。所以,虽然我是一个顾情面而不善于拒绝的人,相当一段时间以来,我还是鼓起勇气谢绝了大部分会议的邀请。
倾听沉默
1
让我们学会倾听沉默――
因为在万象喧嚣的背后,在一切语言消失之处,隐藏着世界的秘密。倾听沉默,就是倾听永恒之歌。
因为我们最真实的自我是沉默的,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沟通是超越语言的。倾听沉默,就是倾听灵魂之歌。
2
当少男少女由两小无猜的嬉笑转入羞怯的沉默时,最初的爱情来临了。
当诗人由热情奔放的高歌转入忧郁的沉默时,真正的灵感来临了。 沉默是神的来临的永恒仪式。
3
在两性亲昵中,从温言细语到甜言蜜语到花言巧语,语言愈夸张,爱情愈稀薄。达到了顶点,便会发生一个转折,双方恶言相向,爱变成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