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gān部狠狠地瞪着马成武,喝问道:“是不是这样,马成武?这些是不是你gān的?……你怎么不回答?平时我还觉得你不错,想不到你在号子时竟这样作恶。要知道,你是犯了罪才进来的,你不但不反省你的罪行,反而如此猖獗,与我们gān部的要求对着gān。你胆大妄为,无视国法,你的这些行为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犯罪,我们完全可以给你加刑。你,你对得起你家人对你的期望吗?你对得起我们政府gān部对你苦口婆心地挽救和教育吗?你老婆前几天还来了,跟我们又哭又讲,说你家里生活困难,她打算带着孩子出去讨饭了,你一点都不反思你的犯罪给你家人带来多大痛苦,还成天在号子里逞凶霸道。你要清楚,看守所是专政机关,不是养老院。”
刘gān部越说越气,“对你这种人光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必须对你进行惩罚。”他怒气冲冲地锁上门。马成武默默地坐在那儿,既不申辩,也不认错,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刘gān部也不是在训斥他。
很快,门又开了,刘gān部拎着老驴diǎo和绳子站在门口。“马成武,出来!”马成武慢慢地挪下铺板,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刘gān部喝道:“跪下!”马成武顺从地跪在门口。刘gān部用老驴diǎo在他的头上和肩膀上狠砸了几下,用绳子把他五花大绑起来。刘gān部打开老驴diǎo的电源,在马成武的头上、脸上和颈窝里搅了起来。老驴diǎo的头上噼噼啪啪地闪着两道像蛇信子一样的火舌,在马成武的头上、脸上跳跃,马成武的头跟着摆动起来,身子痉挛着,脸上沁出了汗珠,他不停地喘着粗气。我能闻到电火花烤灸皮肉时散发出来的糊味。
刘gān部教训了马成武一顿之后,把绳子松开,用脚踢了一下他的屁股说:“滚进去!”马成武跪在地上没动,他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刘gān部,麻烦你给我调个号子吧。”刘gān部说:“你想调号子就调号子啦?你还想回家呢,我放你回去?”马成武转过身来,面向刘gān部跪下,对他磕了一个头道:“你行行好吧,刘gān部,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找麻烦了。”
朱丁和小五子一听马成武说要调号子,马上跑到门口跪在刘gān部的脚下,也要求调号子。他们担心,一旦马成武走了,他们在号子里就别想过太平的日子了。小五子说:“刘gān部,你要是不给我们调号子,迟早会出事的。”刘gān部问他出什么事。小五子说反正会出事的。刘gān部说:“你们先进去,等所长来了再给你们调号子。”“等所长来了就来不及了”,小五子带着哭腔说,“刘gān部,你心善,我们虽然犯了罪,但我们晓得你是好人,指望所长不如指望你,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滚起来,进去”,刘gān部叹了一口气说。三个人都没动,刘gān部故作生气起来:“叫你们进去收拾收拾,怎么,你们都不愿意?”
三人一听,立即爬起来进了号子,收拾起来。马成武只拿了一个蛇皮袋,里面是几件他自己的衣服,还有一个脸盆,他把自己的牙膏、牙刷和毛巾放在脸盆里,那两个大包的衣服他也不要了。当他准备走的时候,有个人拉住了他,指着他脚上的皮鞋说:“这是我的。”马成武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低下头,默默地换了一双拖鞋,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骄傲和自尊的表情。
“马成武,你等一下”,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我跑到铺板上,从被子下面拿出我的羊毛衫递给他,“你把你的羊毛衫忘了带了。”
“这不是我的羊毛衫。”
“是你昨天借给我穿的,我有衣服了,这件羊毛衫还给你。”
马成武还是不愿要。刘gān部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马成武,这到底是不是你的羊毛衫?”
我说:“是他的,他昨天借给我穿的。”
刘gān部威严地说:“是你的,你就拿着,推来推去的搞什么?”
我把羊毛衫塞进了马成武的蛇皮袋里。
马成武走了以后,张定邦让老母jī把铺板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和被子整理好,把板上的血迹和鞋印抹gān净,两条有血迹的被套也拆了下来,等到中午放风的时候再洗。
三个人出去了,当马成武的背影在号子门口消失的时候,号子里一片寂静。板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号子门,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知谁用低低的声音说:“马成武终于走了,这家伙终于滚蛋了。”这时号子里的人才如梦初醒。他们互相议论了起来,接着这种议论变成了一种巨大的喧哗声。那些板下人,一改平时沉重、压抑和冷漠的表情,他们的脸上绽出了笑容。他们有的在号子里走来走去;有的用拳头在墙上不住地敲打;有的拍着巴掌,屁股扭来扭去;有着唱了起来;的有高声叫着:马成武滚蛋啦!解放啦!他们互相谈论着刚才战斗经历。这个说他怎么搂马成武的头,那个说他怎么踢马成武的背,有的说他咬了马成武的肩膀,有的说他打了马成武的屁股。他们用手比划着,高声谈笑着,兴高采烈。
张定邦站在铺板中间,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他微笑着。等到这中情绪稍稍缓和一下之后,他说:“请大家安静一下,请大家安静一下。”号子里的说话声慢慢地静了下来。人们用热烈而真诚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们认为是张定邦把他们从奴役中解放出来的。如果没有张定邦,他们现在仍处于马成武的残bào统治之下;如果没有张定邦,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起来和马成武进行斗争。张定邦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他们的大救星。他们一个个竖起耳朵准备听张定邦讲话。
“马成武已经走了”,张定邦说,“压在你们头上大山已经搬掉了,从现在起,你们解放了。有一点,我不说你们也知道,马成武不管走不走,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那我为什么要反对他呢?我之所以反对他,是为了你们。我看不惯他把你们不当人,看不惯他对你们过号子,看不惯他挖去你们的饭,看不惯他霸占你们的大帐,看不惯他把你们的衣服据为己有,看不惯他qiáng迫你们gān活,而他自己动整天游手好闲,享受着别人的侍候。同样是人,同样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为什么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却被踩在脚下?”
说到这里,有几个人抹起眼泪,唏嘘起来。张定邦抿起嘴唇微微一笑。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虽然我们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地方,要不是进号子,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相识。我们今天能聚在一起,可以说是一种缘分。我觉得,普天之下皆兄弟,我同情你们,关心你们,就像同情关心我的兄弟。如果大家看得起我的话,我想提几个建议。”
板下人一起叫了起来:“张哥,你在什么话都说出来吧,我们晓得,你的话都是为了我们好,在号子里,我们大家都听你的。”
张定邦说:“诸位老兄老弟,从今天开始,废除马成武的那一套,不再过号子,不再挖你们的饭,你们的大帐归你们自己支配。号子里大家一律平等。”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有几个人把颤抖的双手抱在胸前,朝张定邦一个劲的作揖。等人们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张定邦接着说:“从今以后,各人的衣服自己洗,各人自己的事自己gān,不再有专人抹地抹铺板了。如果脏了的话,大家一起gān。”说到这里,他高声大叫,“大家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