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到街上,商店里人头涌动,按摩厅、洗头房的广告灯箱霓虹闪烁,棋牌室的电视机声伴着麻将的哗哗声。刘明胜走到一家饭店门口,看见一个系着绣花围裙的服务小姐正要把顾客吃剩下来的饭菜往门口泔水桶里倒。刘明胜急忙拽住她的围裙低声说:“别倒,给我吃吧。”服务小姐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吃惊地说:“你吃这个?”刘明胜点点头:“我太饿了。”
服务小姐把碗递给他,说:“你进来吃吧,这里还有菜,饭不够,锅里还有。”她让刘明胜到后面的厨房去吃饭。刘明胜就不客气地láng吞虎咽地吃起来。一个胖女人走进来,服务小姐说:“这个人好可怜哦,跟我要人家的剩饭吃。”胖女人问刘明胜哪地方人,怎么搞到这步田地?刘明胜把自己的身世和奔波了两天的经过说了一遍。胖女人流下了眼泪,说:“那时你家跟我丈夫家住的不远。”她走出厨房,大声叫着:“来俊!来俊!”一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他边走边说:“什么事啊,咋咋唬唬的,好像天塌下来似的。”胖女人跟他讲了刘明胜的情况。那人走到刘明胜的跟前,仔细地看了看他说:“明胜,你还认得我么?”刘明胜心中一阵惊喜,终于遇见一个认识自己的熟人了,但他一下子无法从记忆中找到过去的这个人。那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忘了?我是来俊,住在小龙家隔壁。”
“来俊!是你?!”刘明胜一下子想了起来,这是他年轻时的一个朋友,那时他们两家相隔不到几十米远。他放下碗,抓住来俊的手。他太激动了,他感到有太多的话要问来俊,可他一句也说不上来。来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刘明胜把自己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来俊说:“我们都是朋友,我就不用客套了,你现在不是没有吃饭的地方吗?从明天开始,你上午去办你的事,中午十点到我这儿来帮忙,给我打打杂,就在我这儿吃饭,下午四点钟再来给我帮忙。如果你在我这儿gān的时候长的话,我一个月给你一百块钱。以后你能找到什么好的去处,那更好。我现在经济上也很困难,买这房子背了好多债,不能给你其他什么帮助,只能这样了。”来俊又问刘明胜现在住什么地方,刘明胜把自己在车棚搭铺的事说了。来俊说:“如果你不嫌弃,你可以到我家……”那胖女人在来俊的胳膊上打了一下,她抢着说:“我家现在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等有空的时候我把家里拾掇拾掇,那时候,你可以到我家来住。”
来俊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老婆,玉英,你有什么事要帮忙的,跟我老婆说也行。”刘明胜很感动,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他松了口气。他问起关于房子拆迁的事,来俊告诉他,拆迁是从前年上半年开始的,拆拆停停拖了好几个月,有些人家不愿拆,拆迁办派人把他们家里人硬拽出来,把值钱一点的家具、电器搬出来,然后用推土机直接把房子推倒。街上原来的住户,现在还不到四分之一,其余人家,政府用拆迁费给他们在偏僻的地方建了一些瓦房。来俊说:“我家原来的房子你是知道的,楼上楼下一共九十来平方,补偿了一万七千几百块钱,你看我买这两套门面房,三层,占地面积跟我家原来的房子差不多,拆迁费不算,还花了将近三十万。我东挪西借,还用房子抵押贷了款,才凑足了这笔钱。政府和开发商这么一拆一建,一条街,近四百个间门面房,他们赚的钱还得了?”
刘明胜家的房子是怎么拆掉的,来俊一点也不知道。他说:“这事得找政府,你家房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个平方,按拆迁费算,至少得补偿你一万多块。”刘明胜又问起他父母当年死的情况,是哪些人帮忙安葬的,葬在哪里,来俊也不太清楚。他只记得安葬刘明胜的母亲是高大伯一手张罗的,具体情况可以去问高大伯。两个就这样絮絮叨叨地一直谈到深夜。临走的时候来俊老婆给了刘明胜一chuáng棉被(就是刘明胜带进看守所的那chuáng),她说:“老刘,睡稻草容易受凉,这chuáng被子是原先在我家打工的一个人丢下的,你先拿去盖盖肚子。”来俊说:“你明天早上要是醒得早的话,到我这儿来帮忙,在我这儿吃早饭。”刘明胜答应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明胜就赶到来俊家。来俊两口子和服务小姐已经在准备早点了。来俊对他点点头说:“人还没来,你先吃碗稀饭,等一下就没时间吃了。”刘明胜在自来水上抹了把脸,含了一口水漱漱嘴,吃起稀饭来。来俊把面团拉长擀平,用刀切成一溜溜小条,他把两根小面条合在一起,用一个小竹片从中间一压,拉长后在案板上一滚,然后拎起来贴着烧沸的油锅边,嗞的一声放进油锅里去了。细长的小面条一下子钻到油里不见了,一会儿又从油锅中间漂起来,这时它已经变得又白又胖,来俊老婆用一双竹筷轻轻一拧,白胖的面条在油锅里滚起来,渐渐地变成一根又粗又长的油条。来俊老婆熟练地在油锅里同时翻动几根油条,把炸好的油条夹出来放在锅边的篓子里沥油。她让刘明胜看她翻油条,边做示范边讲解动作要领。
来俊老婆把筷子递给刘明胜让他操作。刘明胜不是翻不动油条,就是把刚漂上来的还没成型的油条夹成两半,再不就没及时把嫩油条弄直,使油条弯弯曲曲,或者使油条炸过了头变得发黑。刘明胜站在油锅前手忙脚乱,身上被炉火烤得发烫,手和脸被热油熏得冒汗。服务小姐在一旁看得笑了起来。油锅的温度越来越高,来俊不得不加快放油条的速度,让刘明胜更无法招架。来俊老婆又拿了一双竹筷子过来帮忙,刘明胜的动作渐渐地熟练起来,等他能跟上放油条的速度,来俊老婆放下筷子又去忙别的了。
买油条、包子、大馍,下面条、吃稀饭的人多起来,店里店外几张小桌子坐满了人,大家忙得不可开jiāo,炸过油条、糍粑和花卷,刘明胜又去下面条、洗碗,一直到八点多钟,人才渐渐少了。刘明胜要去居委会,来俊老婆说:“把那几根油条带上,虽然不中看,吃还是一样的。”她把刘明胜炸坏的几根油条装进一个塑料袋递给了他。
刘明胜把派出所的证明递给居委会主任,主任看都没看,他说:“要这东西没用,我也不否认你是本地人,关键是你家房子多大,是楼房还是瓦房,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刘明胜说:“我家原来是三间瓦房,大约在六十来个平方。”
“你讲三间瓦房我们就能相信么?你有没有证据?”
刘明胜无言以对,他原以为十分简单的事现在却变成如此复杂的结局。主任说:“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看能不能为我们提供其他证据。”
刘明胜回到来俊家,来俊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刘明胜把经过一说,来俊就大骂起来,他让刘明胜请律师跟他们打官司。刘明胜说:“他们是政府机关,跟他们打官司胜算不大。万一官司输了,我哪有钱出律师费。”
一提到钱,来俊就沉默了。他掏出香烟,递给刘明胜一支。刘明胜摇摇头,来俊说:“你也不用太难过,就当这笔拆迁费被你赌输了,或者生病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