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来到派出所门口,王gān事迎住了我,他笑着说:“姚晓明,你来啦,到办公室里坐坐吧。”我跟在王gān事后面来到办公室,看见办公桌后面坐着两个穿警服的公安。王gān事冲他们点点头,说:“他就是姚晓明。”然后他立即转过身,出去了,并且把办公室的门也给带上了。我觉得王gān事的举动有些古怪,心不由得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两个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公安,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另一个二十出头,脸上写满了稚气的轻蔑。两个人的目光紧紧盯在我的脸上,表情严肃得有些夸张。办公室一下子静得出奇,头顶上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嗞嗞声,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蓝幽幽的灯光照在对面两个人的脸上,看上去有些狰狞。我的手心出汗了。那个年纪大的公安用一种凛然的口吻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叫姚—晓—明?”

  “是”,我不由自在主地嗫嚅起来,感觉到心里自尊筑起的堤坝一下子布满了裂痕,我仿佛听得见它一块块崩塌的声音。

  “你知道我们今天找你来gān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几近于厉声喝斥。还没等我来得及回答,他拍案而起,“你伙同盗窃犯,窝藏赃物,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我们今天来逮捕你,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我的头轰的一声,像炸开来似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当他说完以后,那个年轻的公安从放在桌上的那个小手提包里拿出一副锃亮的手铐要给我戴上。我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中,我哭着说:“不,我不,我不戴,我不戴手铐。”

  我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我抱住那个年轻公安的腿说:“我没有犯罪,我没有犯罪呀,我还年轻,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不顾羞耻,我抛却自尊,我给那个年轻人叩头,又给那个年老的叩头。我求他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那个年纪大的公安用略带同情的口气说:“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要跟犯罪分子来往呢?”大概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他不想和我多说话。他让那个年轻人qiáng行给我戴上手铐。当那冰凉的手铐扣在我的手腕上的时候,我的心碎了。看到年轻的脸上流露出不屑和兴灾乐祸的笑容,惭愧、耻rǔ、痛苦、愤怒、自卑、恐惧等各种情绪一下子都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想就这么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可他们却死死地拉住了我。

  我是第一次,而且我想这也将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感受如此复杂而巨大的痛苦。从那以后,即使我会被判处死刑,我想,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痛苦了

  这样过了好长时间,我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我的心麻木了,他们让我在逮捕证上签字,我顺从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时候,无论他们让我gān什么,我都会照办的。那个年纪大的公安说:“逮捕了不一定会判刑,还可能免于起诉,就是被起诉了,法院也可以判定你无罪,即使判了刑,你还可以上诉。机会多得是,你不要老往绝路上想,要有信心。”他就这样哄我,安慰我,等我的情绪平静下来以后,他们问我要不要和家里人见个面,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说。

  我看着自己被铐着的双手,眼泪又涌了出来,在眼眶里直打转。我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脸面见华子,小翠要是看到我这副模样,她会怎么想呢?岂止是她们,就是现在遇到熟人,我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我摇摇头说:“算了,不和家里人见面了,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就这样,两个公安用吉普车把我送到看守所。

  『3』三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个年纪较大的公安和一个又矮又胖,皮肤黝黑的人走进来。这个人挺着的肚子,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他抬着头,目光向下,把我打量了一番。他叉着腰的两只手把他那身敞开的那件灰色茄克捋到了背后。“老吴,又给你送来一个。”年纪较大的公安坐下来用下巴向我指了指。矮胖子老吴把一个挂在墙上的蓝色塑料封面的大登记簿拿了下来。他走到办公桌的后面坐下,打开登记簿,两眼狠狠地瞪着我。然后他用圆珠笔向我一指说:“你,过来!”我忐忑地走到办公桌旁边,站在他面前。他往椅背上一靠,两边胳膊抱在胸前,把他那剑一样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我感到脸上有许多小蚂蚁在咬。这样持续了一分多钟,他开始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哪地方人,我都一一作了回答。他把这些登记在那个大簿子上。

  “像你们这种人,判你窝赃罪算是便宜你了,应该判你和他们共同犯罪。好了好了,别噜唆了,进去吧。裤带呢?裤带解下来,还有鞋带,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统统拿出来。”

  我掏出口袋里的钥匙,还有几块钱硬币,老吴把它们和我的裤带一起扔进了一个抽屉。老吴不放心,又在我身上摸捏了一阵,然后把墙上的一大串钥匙取下来,朝我摆了一下头,示意我跟他一道走。

  老吴chuī着口哨,把钥匙在手指上摇得哗哗直响。他领着我走进一个漆成黑色的大铁门,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说:“喊报告班长。”我一时不习惯,又见四下里无人,就在喉咙里咕噜了一下。老吴在我的头上打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地说:“大声点!”我只好大声叫道:“报告班长!”

  老吴说:“以后进出门都要报告,不然就当逃跑论处,一枪嘣了你。”

  我就这样提着被解掉裤带的裤子,趿着被解了鞋带的球鞋,跟着老吴穿过二道黑漆的大铁门,来到一个长长的走廊上,对面是一道高五米的大墙,墙上有三道电网,走廊上的一个个铁门用巨大的铁挂锁紧锁着。铁门窄小,四角呈圆形,是用轮船上密封舱门改装的。每道铁门的钢板上用割枪割出一个四方的小铁窗,这些小铁窗从外面用铁插销插上,关得死死的。厚重的铁门里面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像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这些嘈杂声又被对面高墙挡了回来,在走廊上发出嗡嗡的回响。

  老吴让我停在一个铁门前,门楣上写着一个大大的“5”字。我听见铁门里面有人用低低的声音说:“又来了一个,是送到我们号子里的。”另一个声音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嗯,不错,身上还有点菜。”

  老吴从他那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把,熟练地捅开铁门上的大挂锁。吱吱扭扭地扳动着大铁栓。铁门里面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老吴咣的一声打开厚重的钢板号门,一股恶臭从里面扑了出来,这股臭味中有烫jī挦毛时的那股腥味,大便的臭味,小便的骚味,还有cháo湿的地下室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霉腐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使我感到一阵恶心,咽喉下有东西要往上涌。我本能地向后退去,老吴一把揪住我的肩膀,猛的一下把我推进门去。我听见身后咣的一声巨响,两耳一阵发鸣。

  一进号子,散发着那种怪味的滚滚热làng就一下子裹住了我,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嗓子眼发痒,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站在我旁边的一个人见我要吐,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说:“要拉稀到便池里拉。”我赶紧跑到号子尽里头的墙角边的搪瓷便器的蹲位上,哇的一声吐了起来。不知谁骂了一声:“他妈的,一进来就拉。”我抹了一把眼泪,又gān呕了几下,便池里污浊的肥皂水上漂着几节huáng澄澄的粪便。我回头想找点水漱漱嘴,可地上除了几只空塑料盆外,一滴水也没有。我拎起拴在通往便池的自来水管上的那根用破布条编成的绳子,一下子提起了塞在便池排污口上的那个大布团,粪便和污水哗的一声淌了下去。一个形容猥琐的五十多岁的老头急忙跑过来说:“你怎么把水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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