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先生则接近了第三种人,只有这一种人才能昭如日月,平淡坦然,不为人间的几个利息而记挂忧心,人生才能自在。
若有人问:那么,佛的施舍是什么境界?
《华严经》里说到十种净施,是众生平等的布施,是随意的布施,是积极的布施,是有求必应的布施,是不求果报的布施,是心无挂碍的布施,是内外清净的布施,是远离有为无为的布施,是舍身护道的布施,以及施受财三者清净如虚空的布施。
到了这种境界,利息就不是在人间,也不是在天上,而是自在圆满,布满虚空了。
我们是要守着几枚臭铜钱躲在yīn暗的房子,还是要丢掉铜钱走到阳光普照的地方呢?
温柔半两
天下太平的线索,其实就是一个人内心完成所组合的元素!
读到无际大师的“心药方”,说到不管是齐家、治国、学道、修身,必须先服十味妙药,才能成就,哪十味妙药呢?他说:
“好肚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信行要紧。中直一块。孝顺十分。老实一个。yīn骘全用。方便不拘多少。”这十味妙药要怎么吃呢?他又说:“此药用宽心锅内炒。不要焦。不要躁。去火性三分。于平等盆内研碎。三思为末。六波罗蜜为丸。如菩提子大。每日进三服。不拘时候。用和气汤送下。果能依此服之,无病不瘥。”
这无际大师的心药方真是令人莞尔,细细品味而受教无穷。无际大师是谁我并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知道,觉得知道了他的身份反而会拘限了他,猜想他是某朝代的高僧之一,深解所有的病都是从心而起,一日灵感大发,而写下了这帖药方。
“心药方”是用白话写成,不难理解其意,在此必须解释的是“六波罗蜜”,波罗蜜是行菩萨道之谓,行法有六种:一布施、二持戒、三忍rǔ、四jīng进、五禅定、六智慧,菩萨用这六种方法渡人过生死海到涅槃彼岸。“菩提子”则是菩提树的种子,可做念珠,大小如莲子,做抽象解释时,“菩提”是“觉悟”的意思。
我想,不论是否佛教徒,每天能三服这帖心药,不仅能使身心安乐,也能无愧于天地,假如每天吃三四味,也就能去病延年,要是万万不可能,一天吃一口“温柔半两”,可能也足以消灾少祸了。
这一帖心药虽仅有十味,味味全是明心见性,充满了智慧,因为在佛家而言,人身体所有的病痛全是由心病而来,佛陀释迦牟尼将心病大属于贪嗔痴三种,只有在一个人除去贪、嗔、痴三病时,才能有一个明净的jīng神世界,也才会身心悦乐,没有挂碍,没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因此所有佛书的入门就是一部《心经》,所有成佛的最高境界,靠的也是心。
佛书中对心的探求与沉思历历可见,释尊曾经这样开示:“心作天,心作人,心作鬼神,畜生地狱,皆心所为也。”(《般泥洹经》)又说:“能伏心为道者,其力最多。吾与心斗,其劫无数,今乃得佛,独步三界,皆心所为。”(《五苦章句经》)对于为善的人,心是甘露法;对于为恶的人,心是万毒根;因此医病当从内心医起,救人当从内心救起。
例如佛祖在《楞严经》里说:“灯能显色,如是见者,是眼非灯;眼能显色,如是见性,是心非眼。”翻成白话是:“灯能显出东西不是灯能看见东西,而是眼睛藉灯看见了东西;眼睛看见了东西,并不是眼睛在看,而是心藉眼睛显发了见性。”那么我们可以说一个人不明事理,不是事理有病,不是眼睛有病,而是内心有病,只要治好真心,眼睛也可以分辨,事理也得到澄清。
无际大师的心药,即是从根本处解决了人生与人格的问题。
关于心的壮大,禅宗初祖达摩祖师在《达摩血脉论》中曾有一段jīng彩绝伦的文字,他说:“除此心外,见佛终不得也。佛是自心作得,因何离此心外觅佛?前佛后佛只言其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若言心外有佛,佛在何处?心外既无佛,何起佛见?……若知自心是佛,不应心外觅佛。佛不度佛,将心觅佛不识佛。”
因而历来的禅宗无不追求一个本心,认为一个人不能修心、明心、真心、深心,而想成佛道,有如取砖头来磨镜,有如以沙石作饭,是杳不可得的。这正是六祖慧能说的:“于一切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但行直心,于一切法,勿有执著。”
知道了心对真实人生的重要,再回来看无际大师的心药方,他的这帖药是古今中外皆可行的,而且有许多正在现代社会中消失,实在值得三思。试想,一个人要是为人有好肚肠、长养慈悲心、多几分温柔、讲一些道理、对人守信用、对朋友讲义气、对父母孝顺、行住坐卧诚信不欺、不伤yīn德、尽量给人方便,那么这个人算是道德完满的人,还会有什么病呢?人人如此,社会也就无病了。天下太平的线索,其实就是一个人内心完成所组合的元素!
注:无际大师就是唐朝的石头希迁和尚。
一九八五年五月八日
孤独的放生者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放生的人因为害羞而窘迫地行善;杀生的人反而由于无耻而理直气壮地作恶。
带孩子到“国父纪念馆”的湖边散步,我们看见在西边有一个行色仓皇的妇人,身边放一个水桶,正用网子从水池中捞取一些东西。走过去时,发现她正在从池边捞取鲫鱼放进水桶。那些鲫鱼都已经死亡了,浮现出苍白的肚子,可是妇人的网子太短,捞起来显得十分辛苦。我惊诧地问:“你怎么跑到这个池子来捞鱼呢?这是大家的湖呀!”妇人被我一问,窘得面红耳赤,低声地道歉说:“我不是来捞鱼,是来放鱼的,我买了一百条鲫鱼来放生,放下去以后我不放心,想看看它们是不是适应这个水池,结果发现有几条死掉了。我怕别的鱼来吃它们,又怕它们死了污染水池,所以正在把死掉的鱼捞上来。”
原来妇人姓朱,是三重人,她在市场里看到待宰的鲫鱼很可怜,慈悲心大起,就从家里拿来大水桶买下一百条鲫鱼。买了以后才发现没有地方放生,淡水河当然是不行的,因为淡水河老早就是鱼虾不生的河流,放下去以后鱼儿不死于屠刀,反死于污染。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国父纪念馆”旁的小湖,提着鱼叫一部出租车就跑来放生了,又怕人看见她来放生,所以偷偷躲在树荫下放生。
她说:“鲫鱼是生命力很qiáng的鱼,可能是坐车太远了,或者是水桶太小氧气不够,倒下去竟死了十几条,真是可怜呀……”说着,这四十几岁的乡下妇人竟流下泪来。
我只好安慰她:“你只要有心救度它们,也就够了,你如没有买它们来放生,说不定早就煮成味噌汤放在桌上了。”妇人这才慢慢地释然。
朱太太是第一次放生,她过去每到市场看到人杀jī杀鸭宰鱼剥蛙,时常痛心地流下泪来,站在一旁为那些被宰杀的动物念往生咒,希望帮它们超生,后来觉得这样不彻底,因此发心要买来放生,她初发菩提心就被我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