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义存禅师修行很久都不能契入,深为自己不能悟道而烦恼,他的师史岩头有一次对他说:"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若欲播扬大教,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雪峰听了,当下大悟。
"一一从自己胸襟出"正是"不知最亲切"。唯有穿越知识的迷障,才能截断众流,使真实的般若流露,进入亲切的真道。
一切都是现成的
禅师的境界是开悟者的境界,我们或许难以领会,不过禅的世界也并不离开生活,生活在资讯发达的我们,每天都在为知见奔忙,身心难得有片刻的歇息,因为世间言说都是一种对待观念,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有的说"是",有的说"非"。即使我们自己也常"觉今是而昨非",从前认为的"是"现在可能认为"非",每天在是非里纠缠,何处才能安立,何时才能安顿呢?
如果不能从内在截断众流,得到安顿,就应该斩断外在的葛藤,尽量把垃圾清除,不要再让垃圾进门。我们每天打开六大张报纸,大部分与垃圾无异,我们看到贪渎者的腐味、恨者的腥味、愚昧者的霉味,处处都是欲望与无知的臭气、人情与应酬的油腻,真的就能感受到禅师?quot;不知最亲切"是有一颗多么超越而明净的心。
法眼开悟以后,他的师父罗汉知道他还未彻悟,指着庭前的石头问他:"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现在庭下的石头,是在心内,还是心外?"
法眼说:"在心内。"
罗汉说:"你为什么把这样大的石头放在心内呢?"
法眼无言以对,每天都想出新的答案呈给师父,全被罗汉否定了,经过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辞穷理绝了,这时罗汉对他说:
"以佛法论,一切都是现成的。"
法眼这时才彻底的开悟了。
我们再来深思这几句话吧!
"不知最亲切。"
"你为什么把这样大的石头放在心内呢?"
"一切都是现成的。"
这是我对资汛泛滥的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在光怪陆离、颠倒错谬、眼花缭乱的媒体bào力里,禅师早就以非凡的智慧教导过我们,为我们抽钉拔刺,让我们能单纯坦dàng的来面对世界了。
山色如何
苏东坡有一次游江西庐山,见到龙兴寺的常聪和尚,两人熬夜讨论"无情说法"的公案,第二天清晨醒来,他听见了溪流的声音,看见清净的山色,随即赋了一偈:
溪声便是广长舌,
山购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
他日如何举似人。
自已觉得意犹未了,又在柔和的晨光中写下两偈: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烟雨浙江cháo,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元来无一事,
庐山烟雨浙江cháo。
这三首偈广为传诵,被看成正好可以和青原惟信禅师说的山水观前后印证:"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后亲见亲知,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如今得个休歇处,依旧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苏东坡的三首偈后来一直被讨论着,特别是第一首,云堂的行和尚读了以后,认为"溪声"、"山色"、"夜来"、"他日"几个字是葛藤,把它改成:
溪声广长舌,
山色清净身;
八万四千偈,
如何举似人。
有一位正受老人看了,觉得"广长舌"、"清净身"太露相,一首偈于是被改成了对联:
溪声八万四千偈,
山色如何举拟人。
庵禾山和尚看了,摇头说:
"溪声、山色也都不要,若是老僧,只是'嗯'!一声足够!"
许多人都觉得庵禾山和尚的境界值得赞叹,我认为,苏东坡的偈仍是可珍爱的,如果没有他的偈,庵禾山和尚也说不出"嗯!一声足够"了。
文学与佛性之间,或者可以看成从一首偈到一声嗯的阶梯,一路攀爬上去,花树青翠,鸟鸣蝶飞,溪声山色都何其坦然明朗的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到了山顶,放眼世界全在足下,一时无活可说,大叹声:嗯!
可是到山顶的时候总还有个立脚处,有个依托,若再往上爬,云天无限,由除了"维摩诘的一默,有如响雷"之外,根本就不想说了。
沉默,就是响雷,确科是最高的境界,不过,对于连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锣鼓齐催,是必要的手段。
我想到一个公案,有一个和尚问慧林慈爱禅师:
"感觉到了,却说不出,那像什么?"
"哑子吃蜜。"慈爱的回答。
"没有感觉到,却说得有声有色,又像什么?"
慈爱说:"鹦鹉学人。"
用文学来写佛心,是鹦鹉学人,若学得好,也是很值得赞叹,但文学所讲的佛与禅,是希望做到"善言的人吃蜜"。能告诉别人蜜的滋味,用白瓷盛的蜜与破碗装的蜜,都是一样的甘甜。
我的文章,是希望集许多响雷,成为一默。
也成为,响雷之前,那光明如丝、崩天裂云的一闪。
有时候,我说的是雷声闪电未来之前,乌去四合的人间。
那是为了,唯有在深沉的黝暗中,我们才能真正热切期待破云的阳光
伤心渡口
一朵花
在晨光中
坦然开放
是多么从容!
在无风的午后
静静调落
是多么的镇定!
从盛放到调谢
都一样温柔轻巧!
chūn天的午后,阳光晴好,我在书房里喝茶,看着远方阳光落在山林变化的颜色。
有一位年轻的朋友来访,开门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她原来娟好清朗的脸上,好像chūn天的花园突被狂风扫过,花朵落了一地那样萧索láng藉。
我们对坐着,一句话还没有说,她已经泪流满面了,而对这样的情况我除了陪着心酸,总说不出什么话。在抬眼的时候,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一个午后,我去看一个朋友,也是未语先流的相同画面。
有时候,在别人的面影里我们会深刻的看见自己,那时,就会勾起我们久已隐忍的哀伤。
这几年,我的感受似乎有点不同了,当我看到人因为情感受创而落泪的时候,使我在心酸里有一种幽微的欣慰,想到这在这冷落无情的社会,每天耳闻的都是物质与感官的波澜,能听到有人为爱情而哭,在某一个层面,真是好事。这样想,听到悲哀的事,也不会在情绪上像少年朝代那样容易波动了。
我和年轻朋友默默的,对饮着我从屏东海岸带回去业的"港口茶",港口茶是很奇特的一种茶,它入口的时候又浓又苦,在喝第一杯的时候几乎很难去品味它,要喝了两三杯之后,才感觉到它有一种奥妙的舌香与喉韵,好像乐团里的男低音,或者是萨克斯风,微微的在胸腔中流动,那时才知道,这在南方边地平凡的茶,有着玄远素朴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