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看到姑姑这样,也哭了。姑姑是她父亲的妹妹,她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是这种血缘关系,让她们彼此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梁晴在姑姑的怀里是放松的。三口人哭过了,说够了,彼此孤独的情绪有了缓解。
梁晴觉得不能再隐瞒姑姑了,于是她拉过姑姑的手,望着姑姑说: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姑姑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你爸的女儿,是秦天亮的媳妇,你还能是什么人?
梁晴说:姑,我不想隐瞒你了,瞒了你这么多年,请你原谅。
梁晴说到这里,看见姑姑仍一脸的疑惑之色。便说:姑,我是共产党的人,天亮也是。
让梁晴没想到的是,老太太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吃惊,她铁嘴钢牙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亲人。
梁晴叫了一声姑,便趴在姑姑怀里,痛哭失声起来。
姑姑就摸着梁晴的头发,说道:小晴,不管你是什么人,姑姑只关心你,你是我的亲人,姑姑老了,身边应该有个亲人。从今天起,你就搬到姑姑这里来住,有姑姑在,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梁晴一边泪眼蒙眬地望着姑姑,一边抓住姑姑的手。她想的不是如何让别人保护,她要回到大陆去,投入组织的怀抱,在那里她才会感到真正的安全。
想到这里,她泪眼蒙眬地冲姑姑说:姑,你能想办法,让我们娘俩回大陆去么?
姑姑听了这话,她又抹开了眼泪。她摇着梁晴的手道:傻孩子,姑怎么会有那么大能耐,要是能回大陆去,姑早就回去了,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待了。老家有那么多亲人,姑想他们呢!看来,我这个老太婆要客死他乡了,你姑父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梁晴知道这条路也断掉了。后来,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有些想法太幼稚,就是姑姑有那个能力,台湾方面又能让她回大陆去么?她现在是人质。想到人质,她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她怕自己和孩子成为人质,秦天亮做出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人民的事来。她苦于无法和秦天亮取得联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台湾找到自己的组织,可组织又在哪里呢?
她下决心搬到姑姑这里来住。家是好搬的,从重庆飞台湾时,她只带了一个小包,只是几件临时的换洗衣服。到眷村后,一切也都是临时的,大多东西都是配发的。
她带着孩子回到眷村,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当她牵着小天的手从屋里走出来时,看到了倚门而立的张立华。
张立华不梳头不洗脸,一边倚着门口,一边嗑着瓜子,面前已经吐了一地的瓜子皮了。她看到梁晴带着孩子走出来,立马上前道:这是要去哪呀,莫不是回大陆去吧。
梁晴立住脚,就把去姑姑家住一段时间的事说了。
这时,许多家属们都走了出来,这些人有的是梁晴在南京就认识的,大部分是在重庆相见的,都是一些真正的家属。她们只能是嫁jī随jī,嫁狗随狗。现在她们成了无辜的守候者,她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和丈夫团聚。为了能和丈夫团聚,她们一次次去找“国防部”的人闹,可她们等来的仍然是等待,望眼欲穿的等待。
她们听说梁晴要从眷村里搬出去,都跑过来送行,有的叫着妹妹,有的叫着姐姐,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她们挥着手,说着亲热的话,一步步把梁晴送远,手还在半空里举着。
张立华仍在喊:妹子,有空来玩呀,姐妹们想你。
梁晴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来到姑姑家之后,最高兴的就是姑姑了,姑姑终于盼来了能跟自己说话的人。第一天晚上,三口人挤在一张chuáng上,姑姑说起了小时候,说到了长沙,又说到了南京,当然也说到了姑父。说到了那个短命鬼男人就这样把她扔下了,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个世界上。想起姑夫,姑姑不免又是一阵欷歔。
梁晴在姑姑的回忆中,也重温了一次自己的回忆。在长沙女子师范学院里,她和秦天亮第一次见面,到秦天亮成为她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又一同打入敌人的内部……这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一段激情的岁月,恍若就发生在昨天。
梁晴搬到姑姑家的第二天,保密局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虽然满面笑容,眼神里却写满了疑问和警觉。
梁晴知道这两人是冲自己来的。
姑姑很不高兴地对那两个人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给我出去!
来人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随手拿出个小本子问梁晴: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还没等梁晴说话,姑姑抢过话头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关你们什么事?
来人仍说:老太太,我们是奉上面的命令,我们得回去jiāo差。
姑姑推着两个人:你们出去吧,我侄女是给我养老送终的。你们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回去跟你们毛局长说,有什么事来找我好了!
那两个人就讪讪笑着走了。
从那以后,经常会有一两个熟悉的面孔,在姑姑家门前转悠。
姑姑每次看到这样的人,都很响地把大门关上,然后冲梁晴和孩子说:别怕,只要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梁晴有一次冲姑姑说:姑,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还是带着孩子回眷村住去吧。
姑姑说:以前我不知道你们的事,现在我知道了。这里好歹还有你一个姑姑在,姑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梁晴听了,一把抱住姑姑,哭了。她知道,关键时刻,姑姑并不能保证她们的安全,但姑姑的话,还是打动了她。
她迫切地要找到组织,可组织又在哪里呢?
第22章 天下姻缘
汪兰电台事件发生后,依据保密局的规定,汪兰的那部电台被收回保密局并被封存起来,没有了电台的汪兰,只能启用第二套方案和中央取得联系了。
汪兰知道第二套方案的联络方式,那是台北一家中药店,老板是个河北人。那天她来到这家中药店时,正是午后,阳光热热的。进门前汪兰买了一盒冷饮,她一边吃着冷饮一边走进店里,有个伙计招呼着她。
她说:你们老板在么?
伙计说:老板不在。
她说:我是老家来的人,要见你们老板。
汪兰说这话时,一脸的自然和平静。
伙计就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既然是老家来人,那我上楼看看去。
汪兰就坐在一旁,一边等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街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走过。可能是因为天热的关系,过往的行人都无jīng打采的。
少顷,楼上有了动静,伙计领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老板先是用闽南话讲了句:这位小姐找我么?
汪兰看了老板一眼道:我是老家来的人,不会讲客家话。
老板说:是表妹么?
汪兰道:我找二表哥。
老板说:找他有什么事?
汪兰道:老家人要买二两半夏。
闻听此话,老板就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而后冲汪兰点点头道:二表哥把半夏准备好了,你跟我上楼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