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军管会的院子里走出来。在一棵树下,秦天亮突然停下了,他冲王百荷说:百荷,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配不上你。
王百荷吃惊地望着秦天亮,半晌才道:天亮,我对你可是真心的,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文化?
秦天亮苦笑一下:百荷,你是优秀的,但你还是不了解我。如果你真正了解我了,也许我就不适合你了。
王百荷的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她很复杂地望了一眼秦天亮,扭头便向远处跑去了。
秦天亮望着远去的王百荷,他扇自己耳光的心都有。他知道自己是没权利去接受这份爱的。他想象不出,事情真相大白之后,她会用一种什么眼神来看他,也不知道,她会用一种什么态度来对待他。
秦天亮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沉重地向家里走去。
半夜时候,秦天亮醒了,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敲门。他坐了起来,披衣打开了灯,走到外间,猛然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字条。他走过去,看了那张字条,那上面写着一句话:江已被抓,暂时是安全的。你抓紧行动,我们各自都尽快解脱。秦天亮一眼就认出这是老都的笔迹。
秦天亮看着这张字条,无力地坐在沙发上。
惨白的灯光下,秦天亮把手伸到头发里,何去何从到了最后时刻。
是反戈一击,还是这么顺从下去?秦天亮在这个夜晚煎熬着自己。
第25章 汪兰
因为汪兰的结婚,周围的人对她的警惕和戒备一下子松弛下来。局长毛人凤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并在婚礼上讲了话。他端着酒杯向两位新人敬酒,说了些花好月圆的话,也讲了为党国尽忠的责任。虽然毛局长最后还是匆匆地走了,但毛人凤能参加这场婚礼,一下子让郑桐和汪兰的婚礼高调了起来。
婚礼结束之后,剩下的就是两个人的空间了,新房内,郑桐变戏法似的在厨房里端出两杯红酒,两人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中间点燃了一支红蜡烛。窗外,月明星稀。
郑桐痴情地望着汪兰。汪兰被眼前的气氛陶醉了,她托着发红发热的两腮。在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她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美好。
郑桐举起酒杯,她也举了起来。郑桐幸福地说:汪兰,但愿这一切不是梦,都是真实的。
汪兰目光幽幽地望着郑桐。
郑桐伸出另一只手捉住了汪兰:我们真的能白头偕老么?
汪兰笑了一下问:为什么要说这些?
郑桐抓着汪兰的手用了些力气:我真的担心你有一天会从我身边消失。
汪兰收起目光,低头看着郑桐伸过来的手,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天在校园分手时,恋人也是这样死死抓住她的手,目光留恋而又复杂地望着她。
当时他们说的是:等革命胜利时见。
是他先说的,然后是她衷心的祝愿。十几秒之后,他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挺着男人的胸膛向前走去。十几步时,他回了一次头,笑容是灿烂的,目光是迷蒙的,此后他再也没有回头。再后来,她听说他去了解放战场,再以后就没了音讯。
初恋如此真切如此美好地又一次闪现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她在和自己的初恋做最后的告别。
她望着眼前的郑桐。理智告诉她,郑桐是个优秀的男人,对她的爱是真实可信的。在嫁给他之前,她也千百次地想过,如果自己的身份bào露,郑桐会如何对她。如果仅仅是为了各自的政治立场,她不会嫁给他。在这种特殊环境里,仅有立场是不够的,她相信,自己对郑桐是爱着的。抛开身份和立场,她首先是人,有情有义,甚至有欲望。她无意评判郑桐和自己初恋的那个男人孰优孰劣,初恋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经历。在重庆时,郑桐已经对她热情地表示过这种爱意,但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甚至有些不可思议。那时她放弃了自己女人的身份,qiáng调的是政治立场,然而现在,她不仅留意着自己的立场,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正常的生活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在结婚前,组织的意见有两种,一种是撤出,另一种是坚守,撤出和坚守让她自己去选择,最后她选择了坚守。为党的利益和事业,也为了自己的情爱,她都选择了后者。
她作出这种决定之后,也曾暗自问过自己,自己的选择是不是牺牲,牺牲意味着痛苦也意味着幸福。显然,她此时说不上是痛苦,那就是另外一种幸福了。
婚后郑桐的责任感似乎比以前更加突出了。每天下班之后,保密局没有特殊任务,他都会准时回到家里。有时汪兰没有回来,他便下厨做饭,汪兰回来的时候,一桌饭菜已经满屋飘香了。
吃饭时,两人有意无意地会讨论一下时局,正在进行的那场朝鲜战争,大陆那边的局势,以及现在的台湾和保密局。
有一次,汪兰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看台湾也长久不了,早晚得姓共,你们国民党的jīng力都用在钩心斗角上了。
汪兰说完这话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她小心地望着郑桐。
郑桐看了她一眼,马上从惊怔转为平常,笑一笑道:吃饭,莫谈政治,我对那个也不关心。
汪兰认真地看了眼郑桐。郑桐放下碗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有天晚上,汪兰去中药店和老板碰头,回来时路上下起了雨,汪兰没有带雨具,她开始在路上奔跑起来。郑桐突然从街角里走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把伞。汪兰怔了一下,郑桐随即就扳过她的肩,走在了一把雨伞下。
汪兰扬了扬手里的药包道:最近几天嗓子疼,我开了点药。
郑桐什么也没说,扳着汪兰肩的手用了些力气。
回到家里,汪兰找出了中药锅准备熬药,水都放上了,药也泡上了。不料,郑桐走过来把药倒掉了。
汪兰讶异地看着郑桐。
郑桐笑笑说:这点小病用不着吃药,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后来,郑桐为汪兰熬了一碗红糖姜汤。
汪兰望着郑桐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说,一口气把那碗姜汤喝了下去。
汪兰接到了组织让了解梁晴的任务,她不知道组织为什么要了解梁晴。
梁晴对她来说只是认识,说不上熟悉。在重庆时,他们都住在一个楼里,进进出出的偶尔能碰上,也就是点点头而已。她知道,梁晴是秦天亮的夫人,他们有一个孩子叫小天。
她对秦天亮的熟悉程度,要远远大于对梁晴的了解。在重庆保密局他们曾经是同事,秦天亮是从南京来的,据说有后台,这个后台自然是毛局长。梁晴的姑父是毛人凤的同事,后来随戴笠出关不幸殉职,毛人凤这个秘书主任随即便接替了戴局长的职务。在保密局,毛人凤自然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因为有毛局长这层特殊关系,秦天亮在保密局很吃得开,不能说是呼风唤雨,但也是八面玲珑。
秦天亮为人也算谦和,逢人不是笑就是点头。有人曾一度风传身为科长的秦天亮是副站长的有力竞争者。后来重庆被解放了,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汪兰在那份潜伏名单里曾设想过好多人选,她没设想过秦天亮会留下。在第一批名单里,果然没有出现秦天亮的名字。但不久,第二批名单中却出现了秦天亮的名字。几乎大部分重庆保密局的人,都出现在了这份名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