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住在学校,每次回家返回宿舍,和我一起的同学都说是小过年,因为母亲给我准备的东西,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一直到现在,我母亲还是这样,我一回家,她就把什么东西都塞进我的包包,就好像台北闹饥荒,什么都买不到一样,有一次我回到台北,发现包包特别重,打开一看,原来母亲在里面放了八罐汽水。我打电话给她,问她放那么多汽水做什么,她说:“我要给你们在飞机上喝呀!”
高中毕业后,我离家愈来愈远,每次回家要出来搭车,母亲一定放下手边的工作,陪我去搭车,抢着帮我付车钱,仿佛我还是个三岁的孩子。车子要开的时候,母亲都会倚在车站的栏杆向我挥手,那时我总会看见她眼中有泪光,看了令人心碎。
要写我的母亲是写不完的,我们家五个兄弟姊妹,只有大哥侍奉母亲,其他的都高飞远飏了,但一想到母亲,好像她就站在我们身边。
这一世我觉得没有白来,因为会见了母亲,我如今想起母亲的种种因缘,也想到小时候她说的一人故事:
有两个朋友,一个叫阿呆,一个叫阿土,他们一起去旅行。
有一天来到海边,看到海中有一个岛,他们一起看着那座岛,因疲累而睡着了。夜里阿土做了一个梦,梦见对岸的岛上住了一位大富翁,在富翁的院子里有一株白茶花,白茶花树根下有一坛huáng金,然后阿土的梦就醒了。
第二天,阿土把梦告诉阿呆,说完后叹一口气说:“可惜只是个梦!”
阿呆听了信以为真,说:“可不可以把你的梦卖给我?”阿土高兴极了,就把梦的权利卖给了阿呆。
阿呆买到梦以后就往那个岛上出发,阿土卖了梦就回家了。
到了岛上,阿呆发现果然住了一个大富翁,富翁的院子里果然种了许多茶树,他高兴极了,就留下做富翁的佣人,做了一年,只为了等待院子的茶花开。
第二年chūn天,茶花开了,可惜,所有的茶花都是红色,没有一株是白茶花。阿呆就在富翁家住了下来,等待一年又一年,许多年过去了,有一年的chūn天,院子里终于开出一棵白茶花。阿呆在白茶花树根掘下去,果然掘出一坛huáng金,第二天他辞工回到故乡,成为故乡最富有的人。
卖了梦的阿土还是个穷光蛋。
这是一个日本童话,母亲常说:“有很多梦是遥不可及的,但只要坚持,就可能实现。”她自己是个保守传统的乡村妇女,和一般乡村妇女没有两样,不过她鼓励我们要有梦想,并且懂得坚持,光是这一点,使我后来成为作家 。
作家可能没有做官好,但对母亲是个全新的经验,成为作家的母亲,她对乡人谈起我时,为我小时候的多灾多难 、古灵jīng怪全找到了答案。。
血的桑椹
在遥远的梦一般的巴比伦城,隔着一道墙住着匹勒姆斯和西丝比,匹勒姆斯是全城最英俊的少年,西丝比则是全城最美丽的少女。
隔着古希腊那高大而坚固的石墙,他们一起长大,并且只是对望一眼就互相深深牵动对方的心,他们的爱在墙的两边燃烧。可惜,他们的爱却遭到双方父母的反对,使他们站在墙边的时候都感到心碎。
但热恋中的男女总是有方法传递他们的讯息,匹勒姆斯与西丝比共同在那道隔开两家的墙上找到一丝裂缝,那条裂缝小到从来没有被人发现,甚至伸不进一根小指头。可是对匹勒姆斯与西丝比已经足够让他们倾诉深切的爱,并传达流动着深情的眼神。
他们每天在裂缝边谈心,一直到huáng昏日落,一直到夜晚来临不得不分开的 时候,才互相紧贴着墙,仿佛互相热烈地拥抱,并投以无法触及对方嘴唇的深吻。
每一个清晨,就是微曦刚刚驱走了天上的星星,露珠还沾在园中的草尖,匹勒姆斯与西丝比就偷偷来到裂缝旁边,倚着那一道隔阻他们的厚墙,低声吐露难以抑压的爱意,并痛苦地为悲惨的命运痛哭。
有时候,他们互视着含泪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终于决定逃离命运的安排,希望能逃到一个让他们自由相爱的地方。于是,他们相约当天晚上离家出走,偷偷出城,逃到城外树林墓地里一株长满雪白浆果的桑树下相会。
他们终于等到了夜晚,西丝比在夜色的掩护下逃出家里的庄园,她独自向郊外的树林走去。她虽然是从未在夜晚离家的千金小姐,但在黑路里走着却一点也不害怕,那是由于爱情的力量;她渴望着和匹勒姆斯相会,使她完全忘记了恐惧。
很快的,西丝比就来到了墓地,站在长满雪白色浆果的桑树下,这一棵高大的桑树在夜色中是多么柔美,微风一chuī,每一片树叶都仿佛是歌唱着一般。而月光里的桑椹果格外的洁白,如同天空中照耀的星星。西丝比看着桑果,温柔而充满信心地等待匹勒姆斯,因为就在那一天的清晨,他们曾在墙隙中相互起誓,不管多么困难,都要在桑树下相会,若不相见,至死不散。
正当西丝比沉醉在爱情的幻想里,她看到从很远的地方走来一只狮子,那只狮子显然刚刚狙杀了一只动物,下巴还挂着正在滴落的鲜血,它似乎要到不远处去饮泉水解渴。看到狮子,西丝比惊惶地逃走了,她来得太仓促,遗落了披在身上的斗篷。
喝完泉水的狮子要回去时路过桑树,看到落在地上犹温的斗篷,把它撕成粉碎,才大摇大摆地走入深林。
狮子走了才几分钟,匹勒姆斯来到桑树下,正为见不到西丝比而着急,转头却看见落了满地的斗篷碎片,上面还沾了斑斑血迹,地上还留着狮子清晰的脚印。他忍不住痛哭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西丝比已被凶猛的野shòu所噬。他转而痛恨自己,因为他没有先她抵达,才使她丧失了性命,他依在桑树gān上流泪,并且责备自己:“是我杀了你!是我杀了你!”
他从地上拾起斗篷碎片,深情地吻着,他抬起头来望向满树的雪白浆果说:“你将染上我的鲜血。”于是,他拔出剑来刺向自己的心窝,鲜血向上喷she,顿时把所有的浆果都染成血一样鲜红的颜色。
匹勒姆斯缓缓地倒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悔恨的泪珠,死去了。
逃到了远处的西丝比,她固然害怕狮子,却更怕失去爱人,就大着胆子冒险回到桑树下,站在树下时,她非常奇怪那些如星星洁白闪耀的果子不见了,她惊疑地四下搜寻,发现地上有一堆黑影,定神一看,才知道是匹勒姆斯躺在血泊里,她扑上去搂抱他,亲吻他冰冷的嘴唇,声嘶力竭地说,“醒来呀!亲爱的!是我呀,你的西丝比,你最亲爱的西丝比。”已经死去的匹勒姆斯的眼睛突然张开,望了她一眼,眼中流泪、出血,又合了起来,这一次,死神完完全全把他带走了。
西丝比看见他手中滑落的剑,以及另一只手握着沾满血迹的斗篷碎片,心里就明白了发生过的事。
她流着泪说:“是你对我的挚爱杀了你,我也有为你而死的挚爱,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死神也没有力量把我们分开。”于是,她用那把还沾着爱人血迹的剑,刺进自己的心窝,鲜血喷she到已经被染红的桑椹,桑果更鲜红了,红得犹如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