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少佐和潘翻译官来到半仙药铺时,半仙仍在熬药,两人走到他面前时,他连眼皮也没动一动,仍那么入神入定地看着药锅里翻滚的药。
斜眼少佐叽哩哇啦地就说,说一气看一眼潘翻译官,潘翻译官就用南方普通话翻译:“太君知道你是神医,前来请你到太君兵营,为太君效劳……太君还说,太君不会亏待你,只要你能为太君完成任务。太君什么都答应……”
潘翻译官说完,白半仙眼睛终于动了动。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站着的两个人,但只一眼,白半仙又如以前那个坐姿,那个神态了。
斜眼少佐又叽哩哇啦了几句,这次潘翻译官没有及时地翻译,而是耐心地蹲下身,看着白半仙的脸,半晌他才说:“你不去,太君要杀了你。”
半仙这次认真地看了一眼潘翻译官,嘴里轻轻说一声:“人活着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活着。”
潘翻译官听了半仙的话,脸白了一些。
斜眼少佐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又咕噜几声什么。潘翻译官又说:“你不去,太君不仅杀你,还要烧了这个药铺。”
“噗”的一声,半仙一口气chuī熄了熬药的火,药在锅里“咕嘟”几声,终于熄了。半仙把药汤盛在一个空碗里,端起碗一口气把药喝光,摔了碗。半仙这才站起身,小心地把大小门都落了锁,这才随斜眼少佐和潘翻译官往出走。斜眼少佐显得很兴奋,用手拍了拍半仙的肩,竖起大姆指说:“你的大大的良民,很好。”
半仙坐上了卡车,卡车一阵风似的向大金沟驶去。
大金沟的后山上,搭了一溜绿色的军用帐篷,帐篷周围,有士兵站岗,这就是日本兵营的医院。
几日前,云南前线指挥部来电,日军在中缅前线,遭到了中国军队的袭击,几百人得了狂犬病。他们用常见的办法治疗不见效,速让后方医院研究这种病例,以尽快治愈前方得了狂犬病的将士,并用专机,把得到的狂犬菌苗运送到了哈尔滨。这批狂犬菌苗很快又运送到了大金沟。
白半仙来到日军兵营医院的时候,他看见了躺在帐篷里的中国人,他们一律被捆绑了手脚,又一律luǒ着肩头,白半仙进去的时候,正有医生拿着针往luǒ露着的肩头上注she。那些被捆绑着的中国人,脸上流露出惊骇之色。他们是认得半仙的,他们一见到半仙就一齐喊:“半仙救救我们吧,我们没病,我们不扎针。我们要回家。”
针扎在他们的身上,片刻过后,这些人面孔皆呈赤红,最后连眼珠也红了。
斜眼少佐一挥手,就过来几个日本兵,先把这些人的手松开了。猛然间,不知是谁先哭叫一声,接着就一起哭叫起来,他们用手抓挠自己的胸膛,棉衣被抓破了,胸膛被抓破了,抓破的胸膛前,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又臭又腥的huáng水,过后,他们个个喉头梗咽,喊不成声。
后来,他们又被松开了捆绑着的双脚,站立不起来,双腿无力地在地上蹬踏着,只一会工夫,双腿就肿胀得似要bào裂……十几个人滚爬在地上,相互啃咬着,喉咙里发出唔唔噜噜的响声。他们也像狗一样,撕咬住对方不放,直到把那块肉咬下来,huáng水拌着血水流下来,顿时臭气满天。
潘翻译官跑出帐篷,蹲在雪地上gān呕着,他脸色煞白,浑身不停地乱抖。斜眼少佐用手捂着鼻子,指着地下这些人冲半仙道:“你的治。”
半仙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人,他似乎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要对他们这样。直到这些人病情发作,他们一个个痛不欲生的样子,半仙的胡子眉毛便一起开始抖动。
那十几个撕咬在一起的中国人,终于没了力气,或躲或卧地伏在那里,焦急地望着他,他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却用手指着自己,半仙明白,他们在求他,让他救救他们。
卡车很快把半仙又送回到药铺。半仙关上门开始熬药,这次他的药熬得很急,有几次往药锅里兑水都洒了出来。最后他把熬好的药递给一直等在一旁的斜眼少佐。斜眼少佐笑了笑,便坐上卡车走了。
斜眼少佐把药让兵们给这些中国人喂了下去,他一直站在一旁看。这些人先是停止了挣扎痉挛,似乎睡着了,先是脚上的肿消失了,后来全身的肿也随之消失了。他们几乎一起睁开了眼睛,趔趄着爬起来,走到门口站在雪地上尿了一泡又长又臭的尿。他们似乎明白,这是半仙救了他们。他们几乎同时冲着白半仙药铺的方向跪下去,嘴里喊着:“半仙大恩人哪。”
斜眼少佐满意地点点头,他要去向北泽豪报告已经取得的胜利。
北泽豪又命人向云南前线发电:病已攻克,药马上运到。
斜眼少佐再一次光临半仙药铺时,怀里抱着一堆银子。他很重地把银子放在半仙面前,半仙连看也没看那一眼银子。仍在专心致志地熬着自己的药。
斜眼少佐就叽哩哇啦地说。潘翻译官也说:“太君很高兴,太君让你多想一些治狂犬病的药,太君自己要用。”
半仙抬起头这次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斜眼少佐,半仙说:“中国人不欢迎你们日本人。”说完又狠狠地看了一眼潘翻译官。潘翻译官被半仙的眼神瞅得一哆嗦,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他明白那眼神的含意,他没有翻译半仙这句话,呆立在那里。
斜眼少佐问:“这老头说什么?”
潘翻译官说:“说药一会儿就熬。”然后转过头冲半仙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我是中国人,你还是熬药吧,要不日本人会杀了你,还要烧了你的药铺。”
半仙在斜眼少佐的监督下,一连熬了一宿,把熬好的药倒在一个木筒里,又封了口。斜眼少佐这才离开半仙药铺。
斜眼少佐前脚刚走,半仙就把那包银子从药铺里扔出来。斜眼少佐没想到,半仙会不要他的银子。他冲身旁的潘翻译官说:“你们中国人真不好琢磨。”
潘翻译官没有说话,他忘不了半仙看他时的目光。
第43章
天已经亮了,老虎嘴的山dòng里仍黑着。鲁大、花斑狗和老包仍躺在炕上。鲁大打开手电,花斑狗和老包伸出手在光柱里做出各种形状,光影投在石壁上,很可笑。三个人就很开心。这时一个小胡子走进来说:“包二哥,你丈人来找你。”
老包就冲小胡子说:“你放屁,一会儿我穿上衣服扇你。”
“真的。”小胡子说。
老包就很快地往身上套棉袄棉裤。老包哈气连天地随小胡子来到dòng外,果然就看见了自己的丈人。丈人袖着手,缩着脖,丈人一年四季总是烂眼边,此时的丈人也不例外,丈人就红眼吧叽地瞅着老包,老包看见丈人就说:“你来gān啥?”
丈人“扑嗵”一声就给老包跪下了,烂眼边里滚出浑浊的泪来。丈人一边哭一边说“报仇哇,你女人让日本人给糟践死咧。”
老包就白了眼,瞅着眼前的丈人半晌才说:“让日本人糟践了?”
“是咧,糟践完还不算,肠子就让日本láng狗吃咧。”丈人抱住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