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杨宗有些僵硬地望着姑娘,他真想把这个善良的姑娘留在军营。他不知道东北军的命运将会怎样,更不知自己的前途将走向何方。他摇了摇头,最后看一眼姑娘,走了。他走了很远,仍听见姑娘在背后说:“谢谢长官,谢谢东北老乡。”
杨宗后来有幸听到那首著名的流亡歌曲——《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
杨宗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曾热泪盈眶。他想起了大金沟的故乡。当时,他认为胡子出身的朱长青,对自己的家是一种威胁,他甚至想把朱长青一网打尽,消除隐忧,没想到,他随东北军一离开东北,他才真正地意识到,真正的敌人不是朱长青这样的中国人,而是日本人。从那以后,日本人的隐患无时无刻地不在他心头悬浮着。
部队一驻扎在临潼,士兵隔三差五地经常有人开小差。有些营团,一天就逃掉十几个。
那天夜里,自己营里的一个士兵逃掉了,很快又被军法队抓住了。军法队鞭打了逃兵,后来是他亲自到军法队把这个逃兵接了回来。这个逃兵他认识,叫刘小川。刘小川是东北军入关前几个月入伍的。那天,杨宗正在营部里和勤务兵下棋,门就被推开了,他就看见了刘小川,后面还随着刘小川的父母,刘小川的父母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刘小川一进门,随在后面的父母就给杨宗跪下了,刘小川的父亲就说:“长官,收下他吧。”
杨宗就问:“他为啥要当兵。”
父亲就说:“日本人炸了张大帅,东北军要和日本人开仗,俺知道你们队伍上用人,小川就算一个吧。”
刘小川那时也说:“长官,我不怕死。”
杨宗真的收留了刘小川。后来他还知道刘小川一家是从乡下逃到奉天城里的,乡下被日本人占了,房子做了日本人的马棚,哥哥去找日本人说理,被日本人用刺刀挑死在树上。那些日子,有很多逃到城里的青年来投奔东北军。
杨宗一直把伤痕累累的刘小川从军法队带到营部。
杨宗冷着脸问:“你为啥要逃?”
刘小川就答:“我不想在队伍上gān了。”
“为啥?”杨宗又问。
“我当兵是为了给俺哥报仇,我要打日本人。”刘小川仰起脸看着杨宗。
杨宗不语,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刘小川就跪下了说:“营长,你就放俺走吧,俺不怕死,俺不是孬种,俺要杀日本鬼子,报仇哇!”
那一次,杨宗没有再惩罚刘小川,还让勤务兵找来了军医给刘小川伤口上了些药。刘小川一直央求着他道:“营长,你就放我走吧……”
几天以后,刘小川再次逃跑,又被军法队抓住了。刘小川在军法队的鞭打下,嚎叫着:“操你们妈,你们不打日本人,打俺gān啥。”刘小川一直嚎叫着。
杨宗听着刘小川的嚎叫,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后来刘小川的嚎叫变成呜咽了,杨宗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冲进军法队,冲正在行刑的人说:“放了他吧。”行刑的人便住了手。杨宗就说:“他不会再跑了,再跑你们找我要人。”
杨宗让两个兵把刘小川抬了回来,刘小川仍在说:“俺要跑,俺一天也不想在这gān了。”
刘小川伤刚好,杨宗就把刘小川叫到了营部。杨宗就说:“刘小川,你真想跑。”
刘小川答:“打不死俺就跑。”
杨宗说:“你把军衣脱下来吧。”
刘小川不解,怔着眼睛看了杨宗半晌,最后还是脱下了军衣。
杨宗就说:“你可以走了。”
刘小川不信地问:“真的。”
杨宗说:“你走吧。”
刘小川真的走了,刚走两步,杨宗又叫住了他,把chuáng下一套便装扔给刘小川。刘小川终于明白了杨宗的用意,他穿上那身老百姓的衣服,给杨宗跪下了。刘小川含着眼泪说:“营长,俺要谢您的大恩。”
杨宗叹口气,摸出两块银元扔给刘小川。
刘小川感激地望着杨宗,刘小川说:“营长,队伍啥时候打日本了,俺还回来给您当兵。”
杨宗挥了挥手。
刘小川勾着头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了刘小川的消息。杨宗不知道,刘小川是回了东北,还是投奔了其他队伍。
那些日子,大街上有很多学生呼吁着抗日爱国,他们喊着口号,那声音一làng高过一làng,彻夜不息。
后来,杨宗就听说,蒋委员长有令,为了避免学cháo闹大,让部队开枪镇压。事隔没几天,杨宗果然看见了队伍和学生的冲突。
他亲眼看见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学生,在游行队伍里胸部中弹,女学生苍白着脸,手捂着胸口,一点点地倒下去。那个女学生长着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睛,中弹的一刹那,那双眼睛仍是那么美丽,美丽中流露着一缕凄迷哀怨的神情。
镇压学生事件,很快传遍了全国。杨宗不知道少帅是怎么想的。那些日子,杨宗感到少帅的活动很多,少帅很少言语,少帅经常召集各界人士开会,每次开会,都是杨宗的警卫营负责警戒。
杨宗觉得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他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激动。他说不准将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似乎早就期待着该发生点什么事了。
第48章
柳先生和秀从奉天来到哈尔滨后,柳先生便不再教书了。在道里区一个胡同里开了一家寿衣店。柳先生成了寿衣店的老板,秀便成了老板娘。
秀没来哈尔滨以前,就知道柳先生是gān什么的了。秀一点也没有后悔嫁给柳先生,她甚至觉得柳先生这种工作有些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柳先生似乎也从不隐瞒秀什么。
有几次,秀并不想回大金沟的家,是柳先生让她回去的。每次回去,都有人随着她。柳先生告诉她,跟别人介绍就说是柳先生的弟弟,秀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每次带信都是给潘翻译官,时间长了,大金沟的人们都知道潘翻译官有个同学叫柳芸,在哈尔滨寿衣店当老板。秀默默地为柳先生做着这一切。
柳先生自从来到哈尔滨似乎很少出去,整日里呆在寿衣店里,腰里别着皮尺,站在柜台前。有人上门来做寿衣了,听来人报出尺寸,柳先生把尺寸记下,又领人挑好布料裁了。秀负责做,秀的手很巧,动作也麻利,很快便把一套寿衣做好了,静等着人来取。
晚上的时候,倒经常有人光顾这个小店。他们一来便聚到屋里,压低声音说话。每到这时,秀总是要坐在外间,一边在灯下缝寿衣,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外面若有陌生人进来了,秀就轻“咳”一声,向屋里的人报个信。夜晚来小店的人,大都是来取寿衣的,寿衣很快就取走了。秀有一次认出了在奉天见到的那个大个子,那天晚上他们离开奉天时,就是这个大个子把他们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