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帅习惯性地眼睛一瞪说,崔成,你这个狗东西,说这话没良心啊!我这病就是神仙也治不了,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天天都想见你们,做梦都想,可是你们有你们自己的事,我牛帅就不是想让人怜悯的人,不想给你们添麻烦。见到我这样,还不是哭哭咧咧的一场,你们又不能陪我死,反倒弄得大家都挺难受的。这事我冷静得很,我大眼就想留给你们一个最美好的印象,以后你们想起我来,至少不会那么难受。我现在这个病歪歪的样子,你们看着好受啊?
说到这里,段世杰打断他说道,大眼,你知道我们今天来这儿是gān什么的吗?
牛帅急促地喘着气说,谁知道,你们一进来就又哭又闹的,说了这么多话,闹得老子少活好几天。朱公子,你别费心了,花那么多钱也没有多大用处,还不是一个结果?我可不想死了还欠你的人情。大家都正常点儿,让我再多说两句。你们以后就知道了,人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行的。死是躲不掉了,但我大眼连死也要快乐地死、痛快地死。说不定这次你们一来,我还能多活几天。说实在的,国旗班我去得最值,能够认识你们。只可恨那个事故,要不我还不是一样,和你们一起威风地站在天安门广场?其实我有一阵子特别想去看你们升旗,你们三个的升旗仪式我都没有参加,想一想,挺对不住你们的。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怕死,说起来你们不信。查出白血病的那一天我是害怕了,心想我牛帅怎么会这么苦命啊!国旗班没去成,开个饭店也开不成,连个老婆也没有讨上,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落到我头上了呢?心里憋屈死了,这就是我牛帅的命啊!但反过来想,我一直没有白活,从没有làng费生命,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在新兵营我也是最快乐的,就连治病也都是快快乐乐的,所以,我也要快乐地去死,得个快乐也就足够了。
朱光明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对牛帅说,大眼,时间不早了,抒情先告一段落,我们来是要办一件正经事的。你不是说过做梦都想亲眼看我们升国旗吗?
牛帅怔了一下,接着,他突然一把拉过朱光明问道,我没有听错吧?你个guī儿子,还要玩真的?打的什么埋伏?
李英俊大声说,我正式宣布,升旗仪式现在正式开始,地点在市技术专科学校,参加的有省武警总队国旗班三班,由我担任升旗手,崔成、朱光明为护旗手,本次升旗的主要内容是向老兵牛帅致敬。
接着,李英俊立正向牛帅敬了一个军礼,喊了一声,牛帅!
到!牛帅高声回应道。
这次由你担任升旗仪式总指挥,马上换装。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三个拿着军帽、礼宾服和皮靴的武警战士走了进来。牛帅见状,立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屋里的三个人,除了段世杰之外,都利落地脱下便装,换上了仪式服装。段世杰拿着衣服让牛帅换上,牛帅手捧着那件衣服,泪水又一次濡湿了眼睛。他一边细细地抚摩着那身军装,一边感动地说道,好小子,李英俊,你可真有本事,弄出这一套。我可舍不得穿,就我现在这副模样,简直是糟蹋军服,这是神圣的事,开不得玩笑。说到这里,牛帅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不论大家怎么劝他,他死活也不肯把那身新军装换上。
这时,李英俊从提箱中取出一面折叠好的国旗放在了牛帅的手里,郑重地说道,中队长托我告诉你,这面红旗在今年的新年那天升起过,也在无数个重要场合升起过。他嘱咐我亲手jiāo给你,说国旗班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为它付出了汗水和辛苦的战友,他还建议支队把你列入国旗手的名录之中,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不能随随便便就倒下。
牛帅一字一句听完,一边哽咽着,一边敬礼道,是。
他们的车到达技校时,上千名学生已经身着统一校服列队等候在操场了。省武警总队国旗护卫队也已经准时到达指定位置,段世杰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牛帅缓缓走向主席台。牛帅双手托着国旗,尽量挺直身体。
一切准备就绪,牛帅被推到立式话筒前。此时此刻,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高喊道: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出乎牛帅意料的是,队伍开始行进时,全场齐声唱起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这首歌瞬间击中了牛帅的心。随着这首歌的唱响,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此时,他们正在传输着人世间最qiáng大的能量。
这支奇特的队伍缓缓向前走着,当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起时,操场上立刻响起一片抽泣声。一步一步,他们走过来了,经过牛帅身边时,战士们齐刷刷地向他投来了侧目礼。望着眼前这一切,牛帅挣扎着想要起身回礼,但他的努力失败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坐在那里,抬手行着军礼,那只手久久没有放下。
国旗护送到了旗杆前,李英俊立刻上前挂上国旗,随手挥出,一刹那,国旗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崔成稳稳地拽拉着绳索,与此同时,国歌响起来。而当他按照升旗的速度完成升旗的整个过程时,竟然与国歌进行的速度不差分毫,简直达到了完美的程度。
在场的所有人都举起手来,向那面鲜红的五星红旗注目敬礼。
牛帅一直抬着手臂,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在牛帅看来恍然如梦。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眼前闪现出了新兵营的一幕幕。他想到了威严的丁大队长,还有与他朝夕相伴的迟班长;他想起了迟班长那苛刻的目光;当然,还有那个曾经活力无限的自己。每一张面孔,包括他自己的,都随着音乐在眼前迅速滑过,像清风一般透彻心扉。眼前这三个最熟悉的国旗手,既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他的病痛和曾经那些难熬的黑夜忽然间全都烟消云散了,所有的人都在诚恳地向他祝福,生机无限的chūn光也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这是一个完全属于牛帅的瞬间,无人可以剥夺,就是死亡也不能!他真不希望这一刻就此结束,再重新回到残酷的现实之中。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快得有些不可思议,让人感到意犹未尽。牛帅原来死灰般的脸焕发出了昔日的神采,但是他的心里清楚,这也许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吧!这时,电视台的记者们一起拥上前来,不住地问这问那。牛帅说,我真的没啥可说的了,你们都看到了。还是让孩子们赶紧解散了回去上课吧,耽误别人的时间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然后他握着校长的手一个劲儿地点头称谢。记者问他有什么感想,牛帅说,我一辈子都没有想到会给这么多人添麻烦。说着说着,他的眼里又满是泪水了。
省武警总队国旗班的战士来到他跟前,列队向他行礼,牛帅马上回礼,和每一个人握手告别。
几个人终于坐进了车里。当车门关上后,牛帅立刻瘫软下来,整个身子仿佛虚脱了一般。
刚才真是累着了,我要睡一会儿了,牛帅虚弱地说道,你们这次真要了我的命。朱光明,你还是行行好,把我送回家吧。牛帅说罢,头歪向一侧,竟然很快睡着了。随车的大夫探了探他的鼻息,听了听他的心跳,说没多大问题,累过劲儿了,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