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第一次上方队升旗时,是谷文化硬把陶守业拉过去的。仪式结束后,两个人还匆匆见了个面,陶守业一眼就相中了崔成,觉得国旗班出来的人一定错不了,绝对忠诚可靠,身体素质也一流。再说,让一个堂堂的国旗手给他当司机,不论走到哪里都给自己长面子。
那天离开国旗班后,崔成到达省城后见的第一个人却是陶守业的女儿陶荻。
公司派去的那个司机直接把崔成拉到了一个名叫“名典”的咖啡屋里。陶荻就坐在角落处一个舒适的藤式躺椅上。见崔成进来,陶荻眼睛一亮,忙招呼他坐下来。
陶荻就像是一颗宝石,在暗处熠熠生辉。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毛线衫,显得宁静而又高傲,一只手不停地摆弄着一只jīng致的打火机。
她的面前摆着两瓶啤酒,还有一杯她喜欢嚼的冰块。在这种场合下,崔成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拘谨,他脱离社会太久了,看什么都觉得有些陌生。他原以为是到公司的办公楼正式报到的,没想到却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见他一声不响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陶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望着崔成说道,别说我爸还真有眼光,国旗兵就是不一样,让人看着就踏实安全。听说你以前在北京开过车?崔成说,那时天天开车给客户送货,这么久没摸车了,还得熟悉熟悉。陶荻说,那不急,慢慢来。接着,她向服务员要了一壶茶。
茶水端上来时,陶荻低声说道,公司已经给你安排了住的地方。你的工作主要是天天接送我爸,当然有时也接一下我。记住,在公司里只听我的安排,别的什么事也不用管。最近老爷子身体不好,你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辛苦你了。说到这里,陶荻从手包里取出一部手机递给了他,还有一把车钥匙。她继续说道,你现在的身份就是我和我爸的专职助理,车就在门口,一会儿司机都会jiāo代你的。
烟气从她的嘴里丝丝缕缕地冒出来,看上去,她显得那么镇定自若,与朱光明有几分相似。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崔成感到自己一下子陷入了一个完全令他迷惑的世界里。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此时陶氏集团正陷入继承权争夺的风bào之中,至于谷文化所说的与县里联合开发的事情,对陶氏集团来说简直就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陶荻此时正代替陶守业掌控着整个公司的业务,她的对手就是自己的亲弟弟陶放。
崔成在公司里也见过陶放几次,他是个瘸子,加上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声带,人又天生有几分木讷,让人见了不由得心生怜悯。
崔成第一次见到陶放时,陶放穿着一件白得扎眼的衬衫,嘴里含着酒气。他稳稳地端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笑着,脸上除了和善之外,再也找不到多余的表情。
陶放每说一句话都会费很大的力气,说话的时候,他的喉咙一耸一耸的。他望着崔成说道,老爷子的安全都jiāo给你了,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崔成哪里知道他话中的深意,微笑着点头说道,放心,那是我的职责。
崔成虽然也听到了不少有关陶家的传闻,但他经常会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除了分内的那些事情,在这个公司里他不想参与太多。他心里十分清楚,他在这里是待不长久的,只要谷水秀一毕业,他就带着她回三河镇。到那时,谷水秀会到镇里的中心学校教书,这事他和谷水秀已经商量好了。回家的事谁也拦不住他,即使这里有天大的好处,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
陶守业去公司的时间很少,公司里的业务一直jiāo由陶荻掌管着。
崔成还记得回来后第一次与陶守业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是在一家高档的茶楼里。那天他走进茶楼的一间茶室时,看到陶守业正和银行里的一个领导私聊什么。抬头见崔成走了进来,陶守业立时就闭了口,一边笑着,一边招呼道,小崔啊,别见外啊,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陶守业说,陶荻都和我说了,从此我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先不忙,在这儿喝点儿茶再说吧!正说着,茶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女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那女人一头长发,举止优雅,款款地坐了下来,并向每个客人打着招呼。不一会儿,两个服务员抬着一架古琴进了门。只听陶守业说道,让我家盈盈给两位清清心吧。
崔成捺着性子,远远地坐在一旁喝茶等候着。
陶守业接着介绍道,盈盈曾在文工团工作,jīng通琵琶和古琴。那琴是国内的一位古琴大师制作的,琴身用的是一块特殊的桐木。为了把这架琴送给盈盈,陶守业花了大价钱。
陶守业半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品着茶。盈盈坐在琴旁,戴上指套,沉吟了片刻,问道,要听哪一首?
陶守业说道,还是那首《汉宫秋月》吧!
说着,那琴声铿铿锵锵地响了起来。盈盈的手指在琴弦上跃动着,琴音清澈悦耳,如流水,似寒月,像嘶鸣,若哀叹,一时间把点点俗气都洗净了。
崔成不禁感叹道,这大概就是朱光明所说的富人的高尚生活吧。但是,他却从内心里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喝完茶后,崔成开车把陶守业送回他的私人别墅,陶守业的话不多,崔成更是守口如瓶,看得出陶守业很喜欢他这一点。
别墅位于市区远郊一片白桦树掩映的幽静之处,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古典建筑,依山而立,显得十分玲珑。此时天空月牙高悬,繁星晶莹闪烁,一番城市里难见的景致。下了车,耳朵里灌满了山野里的蛙鸣,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崔成不觉有些心旷神怡。
每天崔成都准时来接陶守业。陶守业这人有点儿洁癖,难侍候。生活里的陶守业,既不吃葱、姜、蒜,也不吃任何带眼睛的东西,对异味更是敏感得过了头。当然,陶守业身上所有的忌讳,都是陶荻亲口告诉崔成的。当崔成第一次进入陶守业的私人房间时,里面的情形不禁让他大吃一惊:地毯上散落着一张张练习书法的宣纸,没有洗刷的笔牢牢地粘在砚台上;电视电脑从来没有关过,都在无声地运行着;传真机上还挂着没有撕下来的传真件;各种报纸期刊和文件错杂在一起,被随意扔在chuáng上、桌上、茶几上,甚至马桶盖上;茶几上堆放着几种新鲜的水果,它几乎成了固定的摆设。看上去,整个房间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洗劫。
与此格格不入的则是陶守业的衣橱,里面的衣物像档案一般严格地分门别类。每件衣服上,一道不起眼的折痕也别想找到。陶守业像女人一样jīng于打扮,头发总是向后齐整地梳理着,中间却夹杂着触目的白发,他那转动灵活的眼珠中流露出世故的怀疑和天生的高傲。他也当过兵,后来做过教员,经过训练的身体一向笔直地挺着。
自从妻子在一次车祸中意外丧生之后,陶守业整个人的jīng神一下就垮了,从此,他再也懒得管理公司里的大小事务。因为他从前搞企业太操劳,所以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谷文化时常给他寄些中药来,并专门给他配制了丸药。细说起来,陶守业现在最忧心的就是陶荻姐弟两个的关系,而偏偏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崔成知道公司表面看起来平静,其实已经是波涛汹涌了。他暗地里让朱光明帮他查了一下陶氏集团,结果朱光明告诉他,陶氏集团的正常业务没什么问题,只是非法集资的事情如果不处理好,可能会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