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萍是哽着声音说这话的。他的眼圈也cháo湿了,他什么也没说,抱紧了妻子,俨萍温顺地偎在他的怀里。
他们系着红丝带的手落在妻子的肚子上。半晌,又是半晌,妻子轻声说:你摸,孩子在动呢。他也感受了孩子的动作。那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
清晨,他总是在妻子醒来时睁开眼睛,他感觉到了妻子对他的牵动。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妻子的目光,妻子的目光满含了希望和期盼。无论他的身体是疼还是累,他先冲妻子笑一笑,然后起chuáng穿衣。妻子如释重负地解开系在他们中问的红丝带,背过身去撕下一张日历,新的一天就开始了。以前,他们经常忘记撕日历,想起来的时候,日子总是十天半月以后了。那时,他们的日子总是匆匆忙忙,现在妻子醒来的第一件事便去撕日历。他明白妻子想的是什么。他发誓一定要活下去,让妻子撕日历时那声清脆的纸响永远响在自己的耳旁。
终于等来了妻子的分娩,他一直陪在妻子的身边,妻子阵痛的时候,总是抓住他的手。别人的妻子又哭又叫,他的妻子却一声不吭。她望着他,手在一点点地用劲,脸上却微笑着。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脸庞,他为她擦汗,她示意他把头低下去,伏在他的耳边,她说:
咱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点点头。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在那一瞬,他体会到了生与死都会让人感到痛苦,然而两者相距的又那么近,近得伸手可及。
终于,他们的儿子小明出生了。在努力生产的过程中,妻子一直在呼喊着他的名字,仿佛生出的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他。
孩子出生后,那条红丝带便把他们一家人拴在了一起。有时儿子醒来,会把他们两个同时拽醒,chuáng的中间就躺着他们的儿子,小家伙醒来的时候,从来不哭,睁着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望着他们。当他们也睁开眼睛,去望他的时候,小家伙就笑了。苏群和俨萍就在心里说: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29章
每天早晨,一根红丝带把一家三口人牵起来之后,妻子忙着做早餐,苏群给儿子小明穿衣服。小明闭着眼睛,人虽坐在chuáng上,脑子仍迷糊着。苏群就说:儿子,睁开眼睛看一看吧,太阳郡出来了。
小明仍迷糊着说:爸,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们去游泳了。
几天前,苏群和妻子曾答应小珥,周末的时候带他去康乐宫游泳。苏群就说:周末就去。儿子又说:爸,咱们游泳时还系红丝带吗?
苏群正在解儿子手腕上系着的丝带,他望着迷迷糊糊的儿子,心里有许多滋味掺杂在一起。
儿子很懂事,家庭的变化,让他过早地明白了生活。
小明还小的时候,他肝区疼痛要去医院,妻子陪着他,他们走出家门的时候,总要回头看一眼躺在chuáng上熟睡的小明。他本该住院的,可他不想住,有许多人住进了医院,便再也没有回来。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要和儿子妻子厮守在一起,他觉得这才是生活。不住院的结果是他三天两头要在妻子的陪同下深更半夜往医院里跑。
有时他们回来时,小明早就醒了,他从chuáng上掉到地上,又从地上爬到门边,声嘶力竭地哭着。见了他们,便死死地抓住他们的手,唯恐他们又一次失踪。每当这时,两人的眼泪不住地流。
小弱大一点以后,知道父亲得了病,要经常在半夜三更去医院。他见过父亲痛疼的样子,父亲的样子很痛苦,满头是汗,有时还在chuáng上打滚。开始的时候小弱很害怕,一边哭一边抱住父亲说:爸,你不疼!你不疼!
苏群的汗水泪水断线似的流了下来。他有气无力地说:爸爸不疼,爸爸听小明的。
妻子再陪他去医院的时候,每次回来,小明总是坐在chuáng上,披着被子,手里死死抓着那根红丝带,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苏群。他让妈妈打开房问所有的灯,仔仔细细地把爸爸看过了,才把那根红丝带系在爸爸的手上,再系在妈妈的手上。他一只手拉着爸爸,另一只手拉着妈妈,心有余悸似的说:爸,我害怕……
苏群抱住儿子,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再后来,他们去医院时,小明一定要跟着他们。父亲去急诊室打针的时候,他就坐在走廊的排椅上,两眼死死地盯着急诊室的门,直到看到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那扇门。
回家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出租车里,小明坐在爸爸的身上,一张冰冷的小脸贴在爸爸的脸上,他吸着气说:爸,等我长大了,我背你来医院打针。苏群感动地说:行,小明你就快快长大吧。他抱着儿子,就像抱着明天,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发誓:我一定要活到儿子长大。
每天早晨,小明都执意让苏群送自己去幼儿园。吃过早饭,一家三口相跟着走出家门,苏群把小明放在自行车的前座上,那是专门为儿子装的一个木头座位,妻子在一旁看着父子俩。
小明冲妈妈挥挥手说:再见。
苏群冲着妻子笑一笑,说一声:我们走了。
然后骑着车子,向幼儿园驶去,妻子一直看着爷俩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人海之中。
到了幼儿园门口,儿子总是大声地对他说:爸,你晚上来接我。他一直看着儿子进了教室,才转身离去。
小明没出生时,他对家庭的感觉并不很深。当小明会喊爸爸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感觉肩上的重量,是怎样的一份重啊,不仅是父亲也不仅是责任,许许多多的东西,让他说不清道不明。儿子在他的眼里一天天地长大,每天早晨儿子都说:爸,你晚上来接我。晚上他来接儿子时,儿子又会同样说:爸,明天你送我。
这是儿子对他的请求,他不能辜负儿子对他的希望。
他要一天天一日日地把儿子接回去,送出来。生活就有了奔头,有了内容。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活下去,一个念头,那就是看着儿子长大。
自从苏群发现自己患了癌之后,便在办公室里养起了植物,那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别人对他说过,但他没记住。这些植物不开花也不结果,无论冬夏只是绿绿地生长着在jiāo替的四季里变粗变长,不显山不露水,却很有生命力地活着。他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些植物。
每天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这些植物浇水,然后静静地看着它们,生活就多了一份盼头和念想。有时苏群觉得,自己的生命已和这些植物融在了一起。
自从刘公达被任命为公司总经理,便很少有人走进他的办公室了,桌上的电话一下子也清静起来。偶尔电话铃声响起,大部分也是妻子打来的,妻子在电话里询问他的身体,有时问他晚上吃什么饭。
唯有金小龙每天还到他办公室里转一转,问一问他的病情,有时也说一说关于拍戏的事。
公司每上一部戏,刘公达都命人把剧本送一份给苏群,开会的时候,刘公达也征求苏群的意见。剧本苏群都认真地看,谈意见时,他也从不隐瞒他自己的看法。
他们不再为剧本争论得面红耳赤了,刘公达现在是总经理,他有权决定上哪部戏,不上哪部戏。苏群知道自己的意见已不能左右刘公达的决定了。支持苏群意见的,只有金小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