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新保姆谷若若哼哼唧唧一边唱歌一边给他沏茶,普天成也不知哪来那么大气,脸一黑就冲谷若若吼:“唱什么唱,唱得很好是吗?”吓得谷若若放下水杯就躲进屋子,再也不敢出来。
普天成一直坐到天亮。
天明时分,他似乎想出了一个平息事态的办法,可他没急着给马效林他们作指示,他必须等方南川回来,看方南川如何反应再作决定。
一转眼,方南川回来已一周了,普天成天天如坐针毡,既怕电话响起,又盼电话响起。奇怪的是,方南川显得很平静,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回来的第二天,方南川主持召开了一次会议,普天成本以为方南川会在会上发力,至少要在会上过问此事。然而没有,方南川只是简单通报了一下到各市视察的情况,然后就把话题归结到政治学习上。要求新成立的学习小组严格按中央和省委的决定,尽快在省政府机关掀起学习高cháo。在座的副省长们都有些意外,普天成刻意多扫了姜正英几眼,发现姜正英表现得格外qiáng烈,几乎要急不可耐地问及此事了。也有人把目光投向他,注意他在会上什么反应。好在他表现镇定,第一关算是闯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就有些难熬了,既然会上不说,那就肯定要单独说,可连续等了一周,方南川这边都没动静,单独说事的机会倒是多,谈的却都是别的工作,尤其对学习实践活动,方南川qiáng调得紧,在普天成面前提得也多。还刻意提到普天成以前那篇文章,说最近听到一些反响,高层对这篇文章反映不错,估计马上就会在《求是》杂志上发出来。普天成不敢有丝毫的喜悦,他在不停地揣摩,方南川一再跟他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天方南川又把他叫去,两人就目前海东的投资环境还有投资中的若gān问题jiāo换了意见,然后闲聊起来,聊着聊着,方南川忽然问:“乔大姐最近怎么不见,我到海东还没跟她见过面呢,失敬啊。”普天成心里咚一声,方南川终于问起乔若瑄了。
“她去了荷兰,应该快回来了。”过了片刻,普天成说,脸上表情起伏,目光不敢正视方南川。
“去了荷兰啊,怪不得呢。”方南川冲普天成温和地笑笑,将目光避开,盯住墙角一盆君子兰。
君子兰长得正旺,肥绿的叶子像是使足了劲往上蹿,叶子中央已有花骨朵在娇滴滴地诱人了,用不了几天,那花就会怒放。方南川看了一会,走过去,提起喷壶,往叶面上喷水。他的脸上依旧染着笑,像是陶醉在某件事里。普天成的心怦怦直跳,这种拿语言玩迷藏的游戏他并不陌生,应该说是他的qiáng项,可对方是方南川,一个政治经验和成熟度绝对在他之上的人。普天成感觉很吃力,目光追随了方南川一会,也下意识地走到花前,意外发现花盆中有株小草,其实不是草,是株嫩嫩的豆苗,伸手就去拔。方南川却突然离开花盆,回到了桌前。
普天成伸进花盆的手僵住,表情更是僵得可怕。
又顿了一会,方南川忽然岔开话题道:“最近老领导来电话没,也不知他身体怎么样?”
老领导显然是指宋瀚林。普天成jīng神一振,赶忙回答:“前些日子通过一次电话,身体还行,只是听上去心情不大好。”
“应该不会吧,老领导一向很乐观的,凡事都能看得开。”方南川笑道。普天成也笑笑,舒展了下表情。心情不好那句话是他临时发挥的,是想探探方南川。
“是,他乐观了一辈子,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吧,估计是老两口闹矛盾,我没敢具体问。”普天成又说。
“老夫老妻还闹矛盾?”方南川像是来了兴趣,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笔,把玩了一会又放下,目光冲普天成望了几望,又挪开。
“老领导一直不希望夫人跟演艺圈的人来往,认为太乱了,在海东时,还冲夫人发过脾气,可惜夫人演艺圈朋友多,自己也很活跃,那年为一位歌星复出,闹得老首长都出面了,还批评了她。”
一听普天成提起老首长,方南川本能地收住话头,恰好这时桌上电话响了,方南川并没马上接,看了眼号码,就把目光挪普天成脸上。普天成马上会意道:“省长先忙,我先下去了,有事随时叫我。”方南川笑笑,没说话,手已放在电话上。
他怎么不爱听我提老首长呢?下楼的空儿,普天成脑子里跳过这一问题。还有,他提宋瀚林,是有意,还是客套?
方南川闭口不谈广怀群访事件,令普天成号不准脉,心里又实在放不下这事。这天,他又把郭茂中叫到光明大厦,再次追问起详细经过来。
有关方南川视察基层的细节,郭茂中已经汇报了不止一次,陪同方南川视察完回来第一天,郭茂中就赶到光明大厦向普天成作了详细汇报,普天成要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郭茂中的确也没放过。包括方南川在各市视察时说话的表情,跟谁主动握手,表扬了谁,对谁露出不满,眉头皱到啥程度,都一一汇报了。后来普天成又打电话问群访事件发生后,方南川在现场说过些什么,反应有多qiáng烈,郭茂中也如实做了复述。这次,郭茂中等同于一台复印机,一点不漏地将整个视察过程复录下来,然后回放给普天成。原以为这差他是jiāo了,没想普天成还要追问,郭茂中内心就充满了惧怕,不是怕自己,怕什么呢,郭茂中自己好像也说不明白。
“你再想想,看到底有没有遗漏掉的?”
郭茂中又使劲想了一会,确信没有,非常肯定地道:“过程就这些,那天省长是发了火的,当时我们都很紧张,我还想着给您打电话呢,可现场情况不允许。”
“这我知道。”普天成说。
“上访者从后面把棺材抬过来时,省长表情就变了。”
“怎么变?”
“开始省长听了汤显武的话,脸上的怒气是明显的,效林书记刚要插话解释,被省长一眼瞪了回去。等回头看到棺材,省长脸上就不是怒了,而是……”
“而是什么?”
“是惊讶,省长当时真的很惊讶。”
“川庆秘书长呢,他当时什么反应?”
“对了,您不问我差点给忘了,当时川庆秘书长跟省长说过一句话,我正好在身边,听得很清楚。”
“什么话?”
“川庆秘书长说,太不像话了,他们工作是怎么做的。川庆秘书长说完,就厉声让静育市长前去制止。”
“后来呢?”
“后来省长什么也没说,掉头离开现场,我和财政厅长还有政研室的几位护着省长,抄近道离开了现场。”
“上访者没跟过来?”
“没有,他们跪在省长车前,估计群众还不知道走掉的是省长。”
“川庆秘书长呢,他没护着省长?”
“没,川庆秘书长留在现场,我们走出很远,听见他跟上访者说什么。”
于川庆没有护着省长离开,而是留在了现场,这不大正常啊。按说方南川下去,左右不离身边的应该是于川庆,他是秘书长嘛。他留在现场做什么?还有,上访者难道真不知道离开的是方南川?不可能!可是明知省长离开,上访群众却不围过来,这解释不通啊。普天成以前陪宋瀚林下基层也遇到过类似情况,那种情况下,最高首长根本是走不开的,除非你当场表态,答应上访者一应要求,或者动用警力将上访者qiáng行驱散开。蹊跷,越听越蹊跷。想着想着,普天成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想法,莫非上访者是在看某个人的眼色行使,或者,上访者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服从于某个人的指挥?如果真是这样,这人必是于川庆,这一点不用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