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5)
普天成这一次没乘电梯,他习惯性地走了楼梯。副书记马超然办公室是在十楼,普天成想让超然副书记再为文件把把关,虽说这是政府的事,但也是海东省的事。超然副书记本身就是秘书出身,他对省委、政府两边的文件和材料要求很严,经常亲自动手,为文件润色和把关。普天成敲门进去时,超然书记正在发短信,看到普天成,把写了一半的短信废了,手机合上,问:“秘书长有事?”
普天成就把自己来的意思说了,双手顺势将文件呈给马超然。马超然说:“行啊天成,两边的心你都操到了。”普天成客气了一下,道:“川庆让我把把关,我哪有那个水平,就想请马书记过过目,毕竟这事是常委会上定的,马虎不得。”马超然嘴里说着“好的,好的”,接过文件,放桌子边,眼睛却盯在普天成脸上。他的目光有些怪味,普天成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这中间普天成就看到一样东西,一个刚刚打开的手机包装盒,三星牌的。普天成猛就联想到前面电梯里看到的秦怀舟,秦怀舟的妻子在电信部门工作,担任市场推广部的副总经理。普天成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桌上的手机,是部新的,三星,高端产品,价格应该在一万以上。
马超然注意到了普天成的目光,并没回避,而是意味深长地又盯了他几秒钟,道:“天成啊,最近怎么气色不好,可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普天成的脸就yīn了,马超然这句话,还有说话时的表情,让他忽就意识到什么。他硬挤出一丝笑:“最近身体是不大对劲,马书记您先看,我就不打扰了。”
马超然也不挽留,只道:“天成,别把自己累着了,工作要大家gān,我看你下面那些人闲的,就你一人在忙。文件我马上看,过会儿你让小曹来拿。”
普天成又说了句:“谢谢,辛苦书记了。”然后就告辞出来。
普天成再次回到办公室,感觉就跟前面完全不同。前面从瀚林书记那儿回来,他是怕,是怵,是被一股莫名的不祥笼罩;这次,心里就怪怪的,好像生出一些不该生出的东西。
普天成自信,他脸上是绝无半点不好气色的,不管多大风làng,他心里都装得下,也必须装下,不会也不能挂到脸上。官场风雨二十多年,他也算是久经考验了的gān部,要不然,别人不会送他“官场教父”这个雅号。普天成明白,马超然这样说,是故意,带着挖苦的意味,这就是人跟人的不同。海东班子中,要说普天成树了敌,那也只能是超然书记。这跟他无关,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结局一开始就摆在了那里,由不得你选择。正职跟副职是天生的对手,这在官场已成铁的定律。你一心一意跟着正职,在副职眼里,自然就成了敌人。他们是拿你当“帮凶”的,而不是别人眼里神圣的“幕僚”。你尽管对他们也毕恭毕敬,从不抱什么yīn暗的目的,但仍不能阻挡他们把你划到敌对的那一面去。普天成已习惯了这种划分,事实上你想做所有人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他也不会傻到放弃跟正职的良好关系,而刻意去跟副职套近乎。谁能舍本求末呢?
普天成不明白的是,马超然从哪得知的消息?没有消息,马超然不会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他也是一个有心计的人,明里暗里,总在做着手脚。宋瀚林曾形象地讽刺过他,说他像一只跳蚤,就怕同仁不出事,同仁出事,他比自己升官还高兴,忍不住就要跳起来。普天成脑子里反复闪现着马超然刚才说话时的表情,闪着闪着,忽然明白了。墨彬,一定是墨彬跟马超然说了什么,马超然后面那句话,明显是替副秘书长墨彬说的。墨彬是马超然书记的专职秘书长,上届就是,他跟马超然的关系,众人皆知。最近墨彬突然表现得跟普天成不太配合,时不时还要闹闹情绪,故意给普天成制造点麻烦。
所有这一切,都跟来自吉东的检举信有关。
也许,他又要面临一次人生大风bào了。
省委班子(6)
晚上十点,吉东市委副书记马效林来了。普天成下午有应酬,中央文明办来了几个人,调研海东jīng神文明建设工作。本来由省委常委、宣传部叶部长陪就行了,临吃饭前,叶部长的秘书给曹小安打电话,让曹小安请示一下普天成,能不能一同陪陪中央来的领导。按常规,这种电话是不能打的,中央来检查团,省上由谁汇报工作,由谁陪同参观,都是事先定好的,包括一日三餐,具体由哪些人陪同吃饭,在哪里吃,吃的规格与档次等,都有规矩。但叶部长让秘书打了,就证明他想让普天成也去。普天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人家好心请你,不能不赏脸,况且,叶部长是京派gān部,以前在团中央工作。对京派gān部,普天成向来是尊重而又敬畏的,他跟叶部长虽然都是省委常委,但人家排名在前,某种意义上,他这个常委是为叶部长这些常委服务的。下午的招待宴安排在后海山庄十二号小楼,级别很高,菜的档次是按接待正部级领导的标准定的,酒是茅台特供酒,烟是海东地产烟中档次最高的“海东”至尊,一条五千多哩。可惜文明办的领导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也就少了敬酒的麻烦。吃饭多了,你才发现,敬酒是件很麻烦的事,有时候客人未必想喝,但只要酒摆在那里,你就得敬,敬来敬去,不想喝的人也给喝多了;有时客人想喝,而你又实在喝不下,你还得豁出命来喝。这还算是好,伤胃不伤工作。要是敬酒过程中弄不好出个啥疏漏,哪怕是极细微的,那也会伤及到整个工作,有时还会连累你个人的前程。普天成吃过这方面的亏。他在吉东当市长时,就因敬酒过程中不慎把酒杯打翻了,酒溅到了副省长衣服上。副省长当时没说什么,很热情地跟他碰了杯。但是不久之后,他便听说副省长对他有了意见,意思是他狂傲自大,缺乏谦虚jīng神。那年的考评有两项工作吉东在全省垫了底,两项都是这位副省长分管的。普天成从市政府挪到市委的时间,也因此延长了一年半。一年半时间,对一般人兴许不算什么,但对官员来说,却是致命的,因为你的huáng金档期就那么几年,错过一次机会,有时一生就没了。
调研组组长是中宣部一位巡视员,副部级,此人不爱说话,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饭吃得就有些闷。叶部长倒是想搞活一下气氛,几次提议开瓶红酒,助助兴,那位顽固的老头儿就是不表态,害得他下面一位司长直冲叶部长和普天成吐舌头。老头儿很快吃完走了,那位司长不想散去,叶部长给普天成使个眼色,他陪老头儿回了宾馆,让普天成留下继续陪其他同志。这时候气氛才活跃起来,但酒终还是没喝,司长胆子再大,也不敢犯这个戒,不过段子倒是讲了一大桌。普天成没想到,表面斯文说话文绉绉的司长讲起段子来,却是既经典又好笑,普天成甘拜下风。后来他才得知,司长原来是位诗人,为了仕途,忍痛把诗割舍了,大约是激情没处施展,只好发挥在段子上。
陪完客人,打算回家时,叶部长说了一句让普天成感动的话:“谢谢你啊秘书长,我最近肝脏不好,一滴酒都不能沾,真怕他们拿酒对付我,你一来,我就彻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