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势然拍拍膝下砚台,苦笑道:「关于永欣寺的秘密我如何得知,我可以说给你们听没关系。但这高阳dòng我若尽在掌握之中,哪里还会被困在这里?」
彼得和尚道:「势然叔您的秉性我是知道的,向来都是先谋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您说您贸然闯入高阳dòng内,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韦势然大怒:「那要不要我站起身来,大家一起烧死,你便信了?」
彼得和尚道:「势然叔不必做出这态度给我看。您身陷囚囹,贫僧也是亲见的。只不过依势然叔的风格,一贯是借力打力,从不肯亲自动手的。」他略作休息,环顾一圈,又道:「秦宜小姐与势然叔你是一路,她把我们救去高阳dòng的对侧,等苑苑的追兵一到,恰好一同陷入石液墨海。这其中应该不是什么巧合吧?」
今日在南明山上的一场混乱,导致参与者的思维都被搅乱,一直浑浑噩噩。此时听彼得和尚分剖清晰,细细琢磨,才觉得其中大有奥秘可挖。
罗中夏这时开口道:「这不合理啊,彼得。小榕找我,原是背着韦势然的,他怎能算准小榕和我几时到高阳dòng,几时钻入里dòng呢?」
彼得和尚道:「高阳dòng要靠有笔灵的人才能触发液化,但却并非一定要青莲才行。秦小姐、苑苑,无论是谁,同样都可以触发。所以我想势然叔最初的计划,本来是打算把我们诱入dòng中,而你却应该是被排除在外的。想不到小榕却意外去找你来,这才误入高阳dòng内。」
「呃?」
罗中夏的心情不知是喜是忧,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仍旧半晕半醒的小榕。他忽然想到熔羽曾经说过一句特别怪的话:「韦大人自有安排,你不要自作聪明,横生枝节!」这么理解的话,难道韦势然从一开始就打算故意身陷险境,可这又是图什么呢?
韦势然好整以暇盘腿而坐,眯着眼睛听彼得和尚说完,徐徐道:「姑且假定贤侄你所说不错,你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倘若我推断不错,这鼎砚之局,势然叔一个人是破不了的。破局取笔之法的关键,一定就在我们之中,甚至可能就是我们。」
彼得和尚这一言既出,众人俱是一惊。柳苑苑心跳骤然加速。她本来到南明山的任务,只是擒获这一gān人等,但若是连七侯也拿到,主人定然更加高兴。她看着侃侃而谈的彼得和尚,心中竟有些久已尘封的情绪悄然萌动,从前那个只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的少年韦情东,竟和现在这面色苍白的和尚重叠到了一起。
啪啪啪啪。
韦势然连续拍了四下巴掌,称赞道:「人说韦家『情』字辈的年轻人里,要属韦情刚为最优秀。如今看来,他弟弟韦情东竟丝毫不逊色,甚至多有过之。」
「承蒙夸奖。」彼得和尚淡淡回答。
「这么说,你承认是早有预谋了?」柳苑苑大声道,她急切想知道如何脱离此局,如何拿到此笔。
韦势然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急躁的脾气一点都没改。倘若当日你肯听情东分辩几句,何至于有这等误会,以致一个遁入空门,一个误入歧途。」
「轮不到你这韦家弃人来教训我!」柳苑苑被说中痛处,大为恚怒,纵身欲上。
彼得和尚连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苑苑,莫急。」
柳苑苑被他按住肩膀,掌心热力隐隐透衫而入,心中一阵慌乱,连忙甩开:「我怎样,用不着你来管。」彼得和尚本来身子就虚,被她一甩,倒退了数步摇摇欲倒,柳苑苑下意识要去扶住他,却在半路硬生生停了下来,暗暗咬了咬牙。
颜政上前,将彼得和尚扶住。后者喘息片刻,抬头问韦势然道:「势然叔,我说的那些推断可对?」
韦势然与秦宜对视一眼,秦宜朝后退了一步,脸色却有些难看,勉qiáng笑道:「你若想告诉他们,尽管说好了。咱们是合作关系,我只负责引人进来,别的可不管。」
韦势然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卷书,扔给彼得和尚,口气颇为严峻:「你虽未全对,却也所差不远。究竟如何破局,全在这书中,只是……唉,你自己看吧。」
彼得和尚接过书来,原来是一卷《南明摩崖石刻》的拓印合集,八○年代出的,不算古籍。他信手一翻,恰好翻到别着书签的一页,低头细细看了一遍,面色「唰」地从苍白变作铁青,双手剧烈抖动,几乎捧不起书来。
「这……这……笔冢主人怎会用到如此yīn毒的手段?」
彼得和尚虚弱而愤怒的声音在鼎内回dàng。
第十六章 冰龙鳞兮难容舠
〔——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六卷·李白〈鸣皋歌送岑徵君〉〕
众人都被彼得和尚的反应吓了一跳,这一本拓印究竟藏了些什么,竟惹得一贯淡定晏如的彼得和尚如此失态。罗中夏率先开口问道:「彼得你怎么了?里面写了什么?」
彼得和尚没理睬他的问话,金丝眼镜后的两道目光锐利无比she向那老人:「这难道是真的吗?」
韦势然沉痛地点点头:「不错,这是真的。我原本似懂非懂,一直到坐在这砚台之上,方始明白。」
「不可能!笔冢主人天纵英才,有悲天悯人之心,岂会是这种yīn损毒辣之辈!」彼得和尚厉声叫道。
韦势然道:「你若别有解法,也不妨说出来,老夫无上欢迎。」
彼得和尚答不出话,面色煞白。
韦家与诸葛家的笔冢吏虽然争夺千年,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于笔冢主人奉若神明。彼得和尚虽已破族而出,对笔冢主人的尊崇却是丝毫不变。
柳苑苑缓声道:「情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彼得和尚声音如同一个瘪了气的轮胎,有气无力,他把书卷打开对柳苑苑道:「苑苑你自己看吧……」柳苑苑打开这一页拓片,原来是一首刻在石壁上的七绝,拓印水准很高,反白墨印清晰可见:「清泥切石剑无迹,丹水含英鼎飞出;仙风绝尘jī犬喧,杉松老大如人立」,落款是处州刘泾。
这七言绝句写得中规中矩,未有大错,亦未有大成,通顺而已。
柳苑苑大惑不解:「这诗,又怎么了?」
「这个处州刘泾,其实就是笔冢主人的化身之一啊。」
彼得和尚说罢,轻轻闭上眼睛。韦势然接着他的话说道:「南明山整片摩崖石刻,如葛洪与米芾的手迹,都是刘泾苦心经营而来,并一一加以品题,以示标徽,却惟独只留了这一首自己的诗句下来,必有缘故。诚如贤侄所说,有局必有破法,而鼎砚笔阵中的鼎、砚既已在摩崖石刻中有了提示,破法自然也被深藏其中。」
柳苑苑也是心思极聪明的人,略加提示,稍微想了下,忽然悟道:「清泥切势剑无迹,莫非指的就是悬在里dòng外的石液墨海?」
韦势然道:「不错,第二句中的丹水二字,意指葛洪丹鼎与米芾方砚。至于这鼎飞出,便是暗示这蕴藏的丹火一飞冲天的圈套。」
「那后两句呢?难道就是暗寓破局之术?」十九也被吸引过来,抛下罗中夏与颜政两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加入到讨论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