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笑了笑,又把视线集中在罗中夏身上。
“罗中夏同学,你好。”
“你……你也好。”罗中夏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但他已经口gān舌燥不能思考。除了初中数学老师以外,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所能带来的压力。
院子上空传来扑落扑落几声,宿在枣树上的几只宿鸟振翅逃开。
“老李,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吗?”韦势然冷冷说道,同时把紫陶茶壶jiāo给小榕。
老李摘下眼镜擦了擦,悠然道:“原本是不该来的,但是偶见你用大话欺小孩子,总是不好。”
“哼,这里还轮不着诸葛家的人来教训。”
罗中夏在一旁听得心惊,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被骗了?”老李也不理他,略一抬手,一束光芒自手指激she而出,正刺入罗中夏胸前。罗中夏下意识地要躲,双腿却不听使唤,只得任由光束照拂。好在这道光暖洋洋的,不疼不痒。唯有胸中笔灵似是不甘心被那光束罩住,上下翻腾不已。
纠缠了一分钟,老李回手一握,光束立消,瘦削的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果然是太白遗风。”
“……”
“罗同学,这千年以来,你可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福缘至厚,韦兄还说不祥,岂不是欺你吗?”老李言罢,双手冲韦势然一拱,“恭喜,这不世之功,居然被韦兄你捷足先登了。”
韦势然不耐烦道:“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不是一早就派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来抢了吗?”老李用食指扶扶即将从瘦弱鼻梁上滑下来的黑框眼镜:“哦,你说欧子龙。他还是个喜欢冲动的年轻人,我已经严厉地批评他了。”
“哼,你这几年倒是集了不少笔灵,连凌云笔这些上等货色都被你收了。”
“万千沙砾,终不及宝珠毫光。我却不如韦兄口风紧,连自己孙女都种下了笔灵,可谓是处心积虑。”他忽地话锋一转,“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曾计较你的存在,彼此相安无事,也是看顾往日情分。今日既然青莲现世,却又不同了。”
韦势然白眉一挑:“你想如何?”
“把他jiāo给我,然后一切如常。”
老李说得慢条斯理,语气平淡,既非问句亦非祈使,而是高高在上的陈述句。
自信至极,也傲慢至极。
罗中夏听了,悚然一惊,背后一阵冰凉。这,这不是明摆着要抢人吗?韦势然端起茶杯,呵呵大笑,“青莲现世,其价值如何你我都很清楚,何必再说这些废话。”
老李摇了摇头,“你还是这副脾气。咏絮笔再加一支青莲遗笔,最多两个笔冢吏,能做些什么?蚍蜉螳臂,又岂能撼树当车。做个qiáng项令有什么好处?”
“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总之你休想得手,我也绝不会与诸葛家有什么妥协。”韦势然说得斩钉截铁,面如峭岩,十指纠错成一个古怪的手势。
老李无奈地用指头敲了敲太阳xué,叹道:“何必每次都搞得兵戎相见呢。”他朝前走了一步。
只走了一步。小院之内霎时jīng光四she。
在一旁保持沉默的小榕猝然bào起,抢先出手。数枚冰锥破风而出,直直刺向老李。可是,冰锥像穿过影子一般穿过老李的身体,势头丝毫不减,砸到对面墙壁上,传来几声清脆的叮叮声。
老李毫发无伤,只是笑道:“看来性急是会遗传的。”
小榕蛾眉紧蹙,挥手又要再she,被韦势然拦了下来。“不用了,这只是个幻影。”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眼前老李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稀薄起来,逐渐被光芒吞噬。
“今日就到这里吧,先礼后兵。罗同学,咱们后会有期。”
人已近消失,声音却依然清晰,隐有回响。
“你,你要做什么……”罗中夏脸上白一阵绿一阵,胆怯地嗫嚅。虽然他对目前的局势还是糊涂,但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被卷入一场不得了的风波。
已经快要完全被光芒吞没的老李和蔼地回答道:“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我能做什么。”
老李既去,小院又恢复了刚才的清静,只是气氛已大为不同。
罗中夏看看韦势然,又看看小榕,壮起胆子问道:“那个人是谁……”
“对你不利的人。”
韦势然低声答道,似乎不愿意多加解说,两条白眉耷拉下来,整个人一下子仿佛松弛的发条。罗中夏还想要追问,却被小榕瞪了一眼:“我爷爷已经耗尽心神。”
罗中夏这才知道,刚才在谈话之际老李和韦势然已经在水面下有了一番较量。虽然他不懂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但能看得出,老李只是以幻影之躯,就跟韦势然战了个平手。
韦势然喘息了一阵,才稍稍恢复了一点jīng神。他看看天色,挥手让小榕和罗中夏都从院子里进屋。他一招手,那幅笔冢主人的画像也飘然进屋,自行贴在墙上不动。
进了后屋以后,小榕扶着韦势然躺在那张行军chuáng上,从一个五斗橱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米粒大小的药丸,就水给韦势然服下。韦势然喉头滚动了几下,长长出了一口气,面色这才逐渐恢复红润。
韦势然转过头,对一直傻呆在旁边的罗中夏道:“你现在一定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和笔冢关系如何吧?”
罗中夏所想被完全猜中,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韦势然道:“你可听过韦昶这个人吗?”
罗中夏摇了摇头。
“此事要上溯至三国时期,当时魏国有位书法名家叫韦涎,字仲将;韦昶正是他的亲兄,字伯将。韦昶幼时蒙笔冢主人提携,入冢为吏,晓悟炼笔之法,后来加上他自己潜心钻研,终于成为了一代制笔名匠。韦昶的后人承袭祖职,入世则为制笔世家,出世则为笔冢吏,借制笔的名望结jiāo名士,世代为笔冢主人搜集可炼之笔。”
“难道你们……”
“不错,我们便是韦氏之族的传人。绵延至今,已经是第四十五代了。”
罗中夏看看韦势然,再看看小榕,心中咋舌不已。
“原本历代笔冢吏都出自韦家,可到了唐代,却有了变化,笔冢吏中首次出现了一个外姓——琅玡诸葛氏。从此笔冢吏一分为二,韦氏与诸葛氏互较锋锐。这种局势持续了数百年,到了北宋年间,诸葛氏中出现了一位qiáng者,名叫诸葛高,名动一时。从他身上引发了一场诸葛氏、韦氏之间的大乱。这乱子究竟是什么,如今已经是千古之谜。只知道此事以后,笔冢主人不知所踪,笔冢也随之湮没无闻,从此无人知其所在。”
“什么……笔冢在宋朝就消失了吗……我还以为这个秘密组织延续到今日呢。”罗中夏遗憾道。
“呵呵,笔冢虽没,韦氏和诸葛氏却仍旧开枝散叶,繁衍下来。那一场纷争之后,两家一直明争暗斗,一面暗中搜集散落各处的笔灵,一面设法找寻笔冢的下落,自己也炼笔,只是再炼不出如笔冢笔灵那么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