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之人冷哼一声:「兵贵神速,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就立刻赶路,争取在傍晚入城。我不信诸葛家的人比咱们快。」
另外一人又道:「可是几位长老最快也得明日才到,就怕今晚诸葛家的人也到了,我们实力不足啊。」
为首之人把水碗「砰」地搁到桌子上:「怕什么,以咱们三人的实力,最不济也能牵制住他们一夜。」
「嘿嘿,有意思……」陆游低声笑道,他凑到朱熹身旁,「那三个人,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朱熹道:「我的紫阳笔有所感应,莫非他们也是笔冢吏吗?」
陆游道:「不错,应该是韦家的小朋友们。他们居然跑到这种穷乡僻壤,不知有什么古怪。」
笔冢主人在笔冢闭关之后,就一直靠诸葛家和韦家这两大家族,只是两族互相看不起对方,隐隐处于对立状态。这些常识朱熹都是从陆游那听到的。
陆游忽然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听他们的jiāo谈,似乎在这附近要有一场乱子。怎么样?咱们跟过去看看热闹吧?」
「何必多事,我们还是早日到笔冢的好。」朱熹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
陆游悻悻地闭上嘴,暗骂这家伙就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可是他天生喜欢研究笔灵,眼看到三个笔冢吏在身旁,就像qiáng盗看到了huáng金,心里搔痒难忍,便又压低声音道:「让我去探一探他们的笔灵底细,看个究竟吧,这不费什么事。」
朱熹啜了口茶,挟起一块腌菜放入口中,毫不关心地说:「君子非礼毋看,非礼毋听,你不是君子,随便好了。」
陆游笑咪咪地放下酒碗,闭目感应了一阵,咧嘴笑道:「两个神会,一个寄身,却是难得。」
「神会」指的笔灵自行认主,与笔冢吏融合度最高:「寄身」是qiáng行把笔灵植入笔冢吏体内,能力便不及「神会」。
陆游掰起指头细细数着:「带头的那个叫韦时晴,是司马相如的凌云笔;另外两个年轻人,一管是王禹偁的商洛笔……嗯,那管寄身的,是颜师古的正俗笔。这阵容还不错。凌云笔是不消说的,商洛笔差了点,但胜在神会;那颜师古的正俗笔,也是不得了……」
朱熹听到其中一人居然带着颜师古的笔,不免多看了他两眼。颜师古是唐初儒学大家,与孔颖达齐名,朱熹身为儒门弟子,自然格外关注。
「哪枝笔灵,是属于颜师古的?」朱熹悄声问,语气里多了丝恭敬。
陆游得意地看了看他:「你不是君子非礼毋听嘛,怎么这会儿又来问我?」
朱熹理直气壮地回答:「非礼自然毋听。颜师古撰写过《五礼》,至今仍大行于世,乃是礼制宗师,我打听他老人家,又岂能算是非礼?」
两人正说着,那三位笔冢吏已经吃完了东西,起身上路。
陆游问朱熹:「你说咱们这次跟不跟上去?」
朱熹毫不犹豫地回答:「跟!」跟刚才的淡漠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陆游盯着他,无奈道:「你这人该说是太直率了呢,还是太无耻了……一点都不加遮掩吗?」
「君子守正不移,略无矫饰。」
朱熹推开桌子,朝酒家外走去。陆游叹了口气,扔出几串铜钱给店家,也跟了出去。
这一次,一贯淡然的朱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那种执著的劲头连陆游都自愧不如。两人紧紧尾随着韦家的三位笔冢吏,一路潜行。他们一个是笔灵世界的老江湖,一个是生炼笔灵的天才,很轻易就藏匿了气息。那三位笔冢吏浑然不觉,只顾赶路。
到了傍晚时分,官道前方果然出现一座小县城,城门刻着「宿阳」两个字。他们正好赶到城门关闭,混在最后一波老百姓们进了城。
那三位笔冢吏进城之后,却没去客栈,而是掏出几方砚台,在小城巷子里四处溜达。陆游悄悄告诉朱熹,说这砚台叫做聚墨砚,是笔冢吏们用来搜寻笔灵的指南针。自古笔墨不分家,在这砚台的凹处滴上几滴灵墨,这些墨水会自动朝着笔灵的方向聚过去。
「看来在这个宿阳城内,可能会有笔灵蛰伏哪。」陆游的语气里有着遮掩不住的兴奋。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新出现的笔灵。
朱熹奇道:「可你不是说每一枝笔灵都是笔冢主人收在笔冢里吗?」
陆游解释道:「不是每枝笔灵都会收归笔冢,偶尔也会有例外。像是李白的那枝青莲笔,被炼化后立刻消失无踪,笔冢主人都拿它没办法;如果笔冢吏在外面死亡,他的笔灵也可能会变成野笔,四处游dàng。笔冢吏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世间搜集这些野笔,送回笔冢。」
正说话间,三名笔冢吏聚到了城中一处祠堂。这祠堂看得出是个小家族的产业,陈设不多,石碑也只寥寥几块。祠堂前的小空地落满了残叶枯枝,看来这个家族的子孙们对祖先的孝顺不是那么殷勤。
三人站定,环顾四周,为首的韦时晴喜道:「这灵墨已经在砚上聚作了一团,想来那笔灵就在附近。」其他两个人听他一说,立刻卸下背上的书箱,从里面取出笔筒、笔挂,准备收笔之用。
朱熹伏在离祠堂不远的屋顶,忽然压低声音问陆游道:「那枝颜师古的正俗笔,是什么功用?」
陆游想了想道:「颜师古校一生最擅长审定音读、诠释字义。他的笔灵没有战斗能力,但却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人的声音,改变人眼中看到的文字。和别的笔灵配合起来,威力无穷。这次派他出来,韦家可真是下了血本。」
「一代宗师,就只落得只会篡削的境地吗……」
朱熹喃喃道,重新把身子伏下去,在yīn影里看不出表情。
不知何时,四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祠堂四周的山墙上,都是头戴斗笠,一袭青衫,在夜空中矗立不动,说不出地诡异。站在祠堂空地正中的韦时晴正忙着勘定方位,突然心生警觉,抬头一看,一声大喝:「诸葛家的,你们来做什么!?」
没人回答。
四枝笔灵「呼」地从四人头顶冲天而起,霎时将整个祠堂笼罩其中。
第三章 使人莫错乱愁心
〔——出自《全唐诗》一百八十四卷·李白〈寄远十一首之十一〉〕
祠堂空地中的三名韦家子弟均是面色大变。这四枝笔灵出现得极其突兀,事先全无警兆,显然是早有蓄谋。不待他们有什么反应,另外又有六个人影跃入空地,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颀长身子,面色乌青。
「诸葛家的散卓笔僮!」
韦时晴反应最快,他双手一展,振声怒喝。凌云笔应声而出,平地掀起一阵剧烈的风bào,祠堂外一时间飞沙走石,让人几乎目不视物。那几只笔僮被这大风chuī得摇摆不定,韦时晴喝道:「才臣,上!」
那名叫韦才臣的笔冢吏迎风一晃,手中便平白多了一杆白棍。这棍子极直极长,浑身纯白,不见有一丝瑕疵与节疤在上面,jīng悍无比。韦才臣双手握住棍子,虎目圆睁,用的居然是本朝最为流行的太祖棍法。有一个笔僮本来就被大风chuī得站立不稳,又突然被商洛棍扫中双腿,发出「劈啪」的竹子爆裂的声音,腿部寸断,立时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