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称何等刚直,他化成的棍子更是坚硬无比。那四人刚被凌云笔撞到墙上,jīng神未复,又被商洛棍砸中,转眼已有两名弟子胳膊被打折。他们有心驾驭笔灵抵御,怎奈韦才臣的棍法速度太快,如bào风骤雨。他们原本站在墙头,靠笔僮隔开距离,可以占尽优势,一旦陷入肉搏近战,则劣势顿现。点点血花,就在棍舞中溅现出来。
诸葛宗正怒极,他一咬牙,用麟角笔锁定了自己的痛觉,硬挨着棍雨拼命站起来,浑身绽放出怪异的光芒,麟角笔在半空开始分解成无数细小物件,朝着韦才臣招呼过去。韦才臣生性坚毅,任凭这些麟角锁撩拨自己的五感,凭着一口气支撑,下棍更是不手软。两个人都打红了眼,完全不管自身,只是疯狂地朝对方轰击。诸葛宗正的笔灵,慢慢开始蜕变成许多的鳞片。
远远观望的陆游看到这一幕,霍然起身,怒道:「糟糕,这些小子玩真的了,至于拼到这地步吗!」
诸葛家和韦家虽彼此看不惯,但毕竟同属笔冢。所以两家虽然互相勾心斗角,却很少闹出人命官司。而眼下这个诸葛宗方要用的招数,陆游知道是麟角笔中最危险的一招,一经发出,整个方圆几十丈里内无非敌我,尽皆会被麟角分解的小锁破坏掉五感,等若是同归于尽。
「这些混小子,怎么跟见了仇人似的,下手如此之重。」陆游骂骂咧咧,对朱熹道:「你在这里先看着,我得出手去教训一下他们。不然闹出人命,世间平白又多了几枝无处可依的野笔。」
朱熹缓缓站起来,双眼却变得锐利起来:「这教化的工作,还是jiāo给我吧。」
「啥?」
陆游还没反应过来,朱熹已经袍袖一挥,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飞了过去。
祠堂内的诸葛、韦家两家的笔冢吏们正殊死相斗,忽然之间,四下如同垂下了巨大的帷幕,所有人都陷入黑暗之中。他们愕然发现,周遭世界的运转似乎变慢了,整个人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不能看,不能言,不能听,唯有一个极宏大的声音响起,仿佛从天而降高高在上:「子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礼之用,和为贵。尔等这等勇戾狠斗,岂不违背了圣人之道?」
若在平时,这些笔冢吏听到如此教诲,只会觉得可笑。可如今他们身在无边际黑暗中,心态大为动摇,却觉得这真是字字至理明言,直撼动本心,斗志一时间如同碰到沸汤的白雪,尽皆消融,剩下的只是温暖如金huáng色光芒的和熙氛围。他们觉得身体一软,jīng神完全放松下来。
「每个人都有两心,人心与道心。合道理的是天理、道心,徇情欲的是人欲、人心。汝曹所为,无非歧途;笔灵种种,皆是人欲。所以应当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才是正道。」
朱熹刻意把领域内的规则修改成无声静寂的悬浮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下,人的五感尽失,身体又无依靠,往往会对唯一出现的声响产生无比的信赖。
那七个人悬浮在领域中,朱熹仰起头来,一一观察着他们。最让他在意的,就是那个韦家少年——准确地说,是那位少年身上带着的正俗笔。
那可是颜师古啊!那个勘定了五经、撰写了《五礼》的颜师古啊!朱熹早在少年时代,就怀着崇敬之心阅读他的诸多著作,从中体察真正的天道人伦,无限接近孔圣的内心世界。
而现在,这位儒学宗师的灵魂,却被禁锢在这么一枝可笑的笔灵中,被无知少年拿过来像玩具一样戏弄。
「当我们连祖先都不尊重时,又怎么能克己复礼,重兴圣学。」
朱熹对着黑暗中的七个人大声吼道,七个人都有些脸色发青,身子摇摇欲坠,就连他们的笔灵都随之黯淡无光。
「喂,差不多可以了。」一只手搭到了朱熹肩上。朱熹心念一动,整个领域立刻被收回紫阳笔中,七个人愣怔怔地坐在地上,眼神茫然。
陆游有些不满地对朱熹说:「只要劝开他们就好,何必说这么多话呢。」他觉得朱熹这一手,有些过分,这让他想起「大贤良师」张角蛊惑huáng巾军的场景。
朱熹淡淡道:「总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天理。」
陆游没好气地说:「得,得,你又来这一套了。跟我家那两兄弟你都没辩够啊?」说完以后,陆游走过去,把韦时晴和诸葛宗正两个人拉起来,给他们灌输了两道灵气去。两人浑身一震,这才清醒过来。
「陆大人?」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陆游虽非韦家和诸葛家中人,却颇受笔冢主人青睐,平日里与这两家也多有来往,族中子弟对这位笔通大人都很尊敬。
陆游双手抄在胸口,盯着这两个小辈皱着眉头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拼命拼到这种地步,嫌诸葛家和韦家人太多了吗?」
韦时晴和诸葛宗正两人互瞪一眼,同时开口道:「都是他们家不好!」
陆游伸出拳头,一人头上狠狠凿了一下,喝骂道:「你们两个都四十多了,还这么孩子气!」他一指诸葛宗正:「你先来说。」
面对陆游,诸葛宗正大气都不敢喘,恭恭敬敬答道:「数天之前,我家有人在宿阳附近游历,忽然看到一只灵shòu,这只灵shòu状如白虎,口中衔着一枝毛笔,进入这宿阳城内,便再不见了踪迹。您知道,灵shòu衔笔,非同小可。我家中自然十分重视,便派了我与三名子弟先赴宿阳调查,族中长老随后便来。」
「灵shòu衔着毛笔?你确定?」陆游瞳孔骤然放大。
诸葛宗正看了眼韦时晴,说道:「他们韦家当时也有人目击,当然,那是先偷听到我家的情报,再去确认的。」
韦时晴一听,勃然大怒,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被陆游一人一拳从戎笔,打得不敢多说。这件事看来是两大家族都有人目击到,基本排除了作伪的可能。
陆游捋着花白胡子,表情变得严峻起来。这事可蹊跷,笔灵向来独来独往,罕有别物相伴。如今竟然出现灵shòu衔笔。
要知道,灵shòu其实并非是shòu,它和笔灵一样,也是灵气所化。只不过笔灵是取自人类的才情,而灵shòu则多是天地间自然的灵气偶然凝结而成,几百年也不见得能碰到一回。灵shòu口衔笔灵,这说明很可能是笔灵本身的力量太qiáng,外溢出来,形成笔灵shòu,所以这灵shòu才会与笔形影不离。
力量qiáng大到能够诞生灵shòu,可想而知那笔灵是何等的珍贵罕见的,无怪诸葛家、韦家拼了命也要得到它。
那枝受灵shòu眷顾的笔灵究竟什么来头,想来只有笔冢主人才能查到了——可他如今闭冢不出,无从索问。看来只有先收了这笔灵,再作打算。陆游一向爱笔成痴,如今一想到要碰到这前所未见的神秘笔灵,浑身都兴奋起来,充满期待。
「你们说,这灵shòu,莫非就在这祠堂之内?」陆游问。
「正是,在下用聚墨砚反复勘察过,整个宿阳城就属这个祠堂灵气最盛。」韦时晴取出墨砚,上面的墨水聚成一团,已是浓度的极致。
陆游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古砚微凹聚墨多。」
诸葛宗正知道这是陆游自己写的诗,连忙恭维了一句:「陆大人这句诗,真是切合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