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笔灵还在,只是有些沉滞,不似以往那么轻灵。
他几个小时前还迫不及待地要把笔灵退出来,现在居然庆幸它仍旧跟随自己。这种反差连罗中夏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可在现实面前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老太太和二柱子也从黑暗中出现。老太太换了一身便装,却仍旧散发着qiáng烈的威严,她身边的二柱子却像块顽石。两个人见到罗中夏,居然都有些敬畏之意。
“介绍一下,贫僧法号‘彼得’,佛家有云,能舍彼念,既无所得,是所云也。”彼得和尚虔诚地合上手掌宣声佛号,然后挥袖指了指另外两个人,“这一位是韦家的长老,也是贫僧的恩师,曾桂芬曾老师,那一位则是老师的嫡长孙,叫韦裁庸,不过我们都叫他二柱子。”
二柱子大大咧咧一抱拳,“刚才抱歉打晕你了。你要是觉得亏,可以打俺一下,俺绝不还手。”曾桂芬斜眼瞪了二柱子一眼,二柱子赶紧闭上嘴,挠着头嘿嘿傻笑。
“我这位贤侄憨厚了点,不过人是好人。至于曾老师,有机会你可以去听听她的含灯大鼓,那可是河北一绝,那嗓子……唔,刚才你也见识到了吧?”彼得和尚忙着介绍道。
曾桂芬摆摆手示意谦逊,“其实太白之诗,有许多都不拘格律。倘若你选了《飞龙引》或者《蜀道难》,只怕我未必会制得住呢。”
怪不得她嗓子如此嘹亮,原来竟然是个唱大鼓的。罗中夏暗暗称奇,同时警惕心也大起,他们这一伙人果然是韦家的,不知跟韦势然有什么gān系。
“我们介绍完了,不知罗先生你是否方便说说自己的情况?
彼得和尚用词遣句都很讲究,好似是在跟罗中夏商量着来,而不是审问。
“罗中夏,华夏大学大二学生。”他gān巴巴地回答。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们满意,曾桂芬抬手示意彼得和尚先不要追问,自己开门见山:
“罗先生,你知道你体内是青莲遗笔吗?”
罗中夏撇撇嘴,不屑道:“那又如何?”他这种弃之如履的态度让曾桂芬、彼得和尚一愣。彼得和尚奇道:“看起来,你并不知道身上这管青莲遗笔的意义有多重大。”
“我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们若能收得走,尽管来拿就是。”他有恃无恐。
彼得和尚摇了摇头,叹道:“人笔相融,取出笔来,就等于抽走了魂魄。难道让我们杀了你吗?”
罗中夏心想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冷笑道:“杀了我是容易,只怕到时候青莲遗笔逍遥而去,大家人财两空。
彼得和尚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罗先生,你可知这是哪里?”
“你们带我来的,我怎么知道?”
“不是我们要带你来,而是Miss秦要带你来。我们只是顺藤摸瓜找到此处而已。”彼得和尚笑了笑,“这里是法源寺。”
“法源寺?”
罗中夏再次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有几分古刹的感觉。只是他记得这庙如今已经改成了佛教图书馆,不知道这三个人把自己擒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用意。
“你就不怕旁人知道吗?这里可是中国佛教协会的所在。”
彼得和尚淡淡摇了摇头,“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觉察不到,何况此地是碑石之地,大半夜的谁也不会来的。”他伸出食指,以指划圈,把方圆十几米内都笼罩在一层淡薄的气息之中,然后说道:
“法源寺本叫悯忠寺,本是唐太宗为战死在高丽的唐军将士所设,取怜悯忠良之意。之后历代风云轮转,宋时的宋钦宗,谢枋得,元时的张翥,明时的袁崇焕,都曾与此寺有过牵连,民国时甚至一度是停灵之所,无数孤魂怨灵都经此地而堕轮回,无不怀着嗟叹怨愤之情。千年积淀下来,就让这寺中天然带着悲怆yīn郁的气息。”
他一拍石碑,烛光自行大炽,罗中夏看到碑上的文字清晰了几分,那是一首律诗:
百级危梯溯碧空,凭栏浩浩纳长风。
金银宫阙诸天上,锦绣山川一气中。
事往前朝人自老,魂来沧海鬼为雄。
只怜chūn色城南苑,寂寞余花落旧红。
诗意苍凉,语气愁郁。落款是蜕庵先生。
“你想表达什么?这种话你该去对文物局的去说。”罗中夏不知蜕庵先生就是张翥,冷淡地反问。
“钦宗、谢枋得怀亡国之痛,张翥感时局之殇,袁崇焕更有沉冤啖肉之怨。就算是整个华夏历史上,这几个人的哀伤怨痛都是至情至深。是以整个京城,要属此地沉怨最甚。”彼得和尚说到这里,镜片后的目光一凛,“笔灵是灵性之物,对于情绪最为敏感。太白之笔性情飘逸,到了此地必为忧愤的重灵所羁绊,不能一意任行——就好像是蚊虫落入松脂一样。”
“难道说……”
“不错,Miss秦显然是打算把你带来这里杀掉,然后借重灵之气粘住脱离了宿主的太白遗笔,然后从容收之。”
罗中夏听了以后,面色一变。难怪自己一来到这里,就觉得胸中憋闷,原来是另有原因。如果他们所言属实,那现在自己就处于绝大的危险中。只消他们动手杀掉罗中夏,青莲遗笔唾手可得。
彼得和尚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呵呵笑道:“罗先生你过虑了,我们韦家不是那等下作之人,否则我们早就动手了,何苦跟你在这里白费唇舌?”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跟秦宜到底是什么关系?”
彼得和尚与曾桂芬对视一眼,曾桂芬道:
“如果我们告诉罗先生我们韦家与秦宜之事,你是否愿意也把青莲遗笔的来历告诉我们?”
“好吧……”罗中夏勉qiáng同意了这个提议。他怕万一再推三阻四惹恼了这伙人,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在我讲之前,可否让我感受一下,那支青莲遗笔?”曾桂芬道。罗中夏看这老太太神态诚恳,不似作伪,于是把手伸了过去。曾桂芬的双手微微发颤,她小心地握着罗中夏的手,仿佛虔诚的基督徒亲吻教皇的手背。罗中夏微一运笔力,青莲轻轻绽放,一股奇异的温软感觉顺着罗中夏的手传到曾桂芬身上。这老太太如被雷击,僵在原地,五官沉醉。过了半晌,她才重新睁开眼睛,双眸放光。
“是了,是了,这就是太白遗风呵!”
罗中夏把手缩了回去,曾桂芬点点头,右手习惯性地敲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大鼓,左手食指拇指相接。二柱子和彼得和尚袖手恭敬而立。她圆润的声音娓娓传来,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
“韦氏的来历,我想罗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其实我们韦氏传到今日,开枝散叶,宗族也颇为繁盛,但真正握有笔灵之秘的,却只有正房这一系。时局纷乱,人心又难测,万一哪个不肖子孙拿着灵笔出去招摇,早晚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灾难。所以韦家除了正房和诸房房长以外的绝大多数族人,也都不知道和笔冢之间的渊源。正房一直秉承韬光养晦之策,尽量低调,与世无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