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就是个瞎子啦,这两个都是假眼。”然然轻松地摸着脸,好像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颜政“呃”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出言安慰,还是继续搭讪。然然见他陷入了沉默,忽然把脸伸向前面,左手撑住右眼的眼眶,右手作势要把眼球抠出来。
“你不信吗?那我就给你看看……嗷呜——”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如同鬼魅,眼球在眼眶里逐渐松动,唬得颜政不由自主地朝后靠去,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然然,不要胡闹!”熔羽在一旁不耐烦地喝道。然然吐吐舌头,又恢复成了阳光少女的形象,对熔羽说:“哥哥,我能听出来,他们没危险。”
颜政还想说什么,熔羽伸出手挡在他面前,“对不起,请你离我妹妹远一点。”颜政看了他一眼,悠然道:“你听过宝莲灯的故事吗?”
熔羽瞪着他,两条白眉皱在一起。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哥哥的gān涉妹妹太甚,总会沦为反派的。”
“……”
熔羽大概以前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家伙,他的表情让颜政非常享受。这时然然奇道:“咦,颜政哥哥,你旁边还有一个人吧?我听到呼吸声了,他怎么不说话?”她的脸转向罗中夏的方向。
罗中夏这时候总算是恢复了神智,他把摊开的《李太白全集》合上放回包里,微微点了一下头。颜政捅了捅他:“喂,人家看不见,你光点头gān嘛?”
然然忽然拍手喜道:“哎呀,你就是那个罗中夏吧?”
“对。”罗中夏gān巴巴地回答。
“哦,青莲遗笔就在你那里吧?”然然好奇地双手朝前试探,试图想确认他的位置,“你现在是名人,我哥可是一直念叨呢。”
“韦熔然!”
熔羽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将然然从座位上拽起来,扯到自己身边。然然受了惊吓,紧抿着嘴低头不吭声。罗中夏看不下去了,他霍然起身,皱眉道:“白眉老弟,你这太不和谐了。”
“这是我的家事,不必文盲来管。”熔羽冷冷道。
泥人也有个土性,罗中夏是肉人,性格却没那么肉。听了这话,他犯浑的劲儿一下子压倒了畏缩心态,忍不住冷冷回道:“我就是文盲!可惜青莲遗笔偏偏就在我这儿!够本事,你就来拿!”
这一句仿佛一把烧红的铁钩,直接烙穿了熔羽的神经。整个人腾地翻涌上来一股血气,两道白眉微微抽搐,冷峻的脸色开始guī裂,眼光里甚至闪出一道混杂着杀意、愤恨、嫉妒和恼羞成怒的神色。
罗中夏和颜政一时间都不由自主地提气自御,提防着这家伙bào起发难。
熔羽很快控制住自己,情绪稍现即逝。他冷哼一声,终究什么都没说,拉着然然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对不知所措的二柱子丢下句话:“我们在隔壁车厢,没事不要找我。”
然然还想回头跟颜政说一句,却被熔羽用力抓住手腕,连拖带拽,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车厢另外一头的门口。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颜政率先开口问刚才熔羽到底gān了些什么,罗中夏把自己被拉入沧làng境界里被哪吒光羽斩得七零八落,最后被炼幕吞噬的情形大概一说。
“听着还真神奇……我是说那个炼字。古人作诗,真有那么逐字抠吗?”颜政从包里把《李太白全集》又拿出来垫在桌子上,开始削苹果。罗中夏答道:“大概是吧,就和填空一样,选的都是最合适的字。”说完一阵怅然,“可惜我是看不出来。”
炼字与欣赏炼字,都需要一定的鉴赏修养。罗中夏知道只要自己达不到那个境界,就永远打不赢那个讨厌的熔羽。
二柱子接口道:“我在村里私塾上学的时候,还听过一个推敲的故事,也是关于炼字的。你们要不要听?”
“说来听听。”颜政饶有兴趣。
“说唐代有一位诗人名叫贾岛,有一次他想出了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但却不知道用‘推’字好还是‘敲’字好。他骑着驴子想了很久,都无法做出决定,最后竟然撞到了韩愈。韩愈告诉他说‘敲’字比较好。后世‘推敲’一词就是从这里来的。”
二柱子的故事一听就是讲给少年儿童听的,罗中夏和颜政却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以后,罗中夏摸摸脑袋,“可我还是觉不出来‘推’和‘敲’有啥区别。”
二柱子道:“我也是。”颜政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推和敲都不好,应该用砸。僧砸月下门,大半夜的不砸门别人听不见啊。”
“那还不如僧撞月下门。”
“bī急了和尚,搞不好还会僧炸月下门呢。”
三个人都笑了。二柱子看气氛已经缓和了,挠了挠头,对罗中夏说:“罗先生,刚才……呃,真不好意思。”
“这事跟你又没关系,是那个白眉毛的问题。”罗中夏气哼哼地说,熔羽看他的那种鄙视眼神,居高临下而且十分露骨。
颜政递给他一瓣苹果,纠正道:“是那个白眉毛哥们儿的问题,然然小姐还是很可爱的。”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把视线投向无法看见的另外一节车厢。“我原来以为失明的少女都是瓷娃娃型的,想不到然然小姐这么开朗,真是个身残志坚的好同志。”
“比起她哥哥来,性格真是好太多了。”罗中夏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吭哧一声狠狠咬了一口苹果。“要被这样的人保护到永欣寺,想想都觉得绝望。”
二柱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拼命斟酌了半天才说出口:“呃……其实,其实你们有些误会。熔羽哥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有时候不太懂得和人相处。”
颜政摇摇头,“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我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这不好。”
“他对罗先生发脾气,其实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认识字少吗?”
“差不多吧。”二柱子有些犹豫,“你们可别说出去啊。其实熔羽哥从小就出类拔萃,而且事事争先,韦家上下都觉得他是最有希望接班的人。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觉得以自己的才能,普天之下唯有李白的青莲笔才配得上。即使青莲笔不曾现世,自己也必会得到其他的名笔。不料当他参加上一次的笔灵归宗时,不知出了什么事,却只得了一支严羽沧làng笔,大出所有人意料……”
“我明白了,他一直视青莲笔为自己的禁脔,现在反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得手,心理失衡了吧?”颜政露出一副dòng悉真相的表情,双手抱在前胸,“这种事很常见,我一个白领朋友一直暗恋公司前台小姐,觉得自己志在必得,结果人家根本不甩他,最后找了一个黑车司机。他那天也是这副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