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眼睛尖,一眼看到自己的手帕被挪动过了,对老人说:“爷爷,他醒了。”老人嗯了一声,拖了把椅子坐在chuáng边。罗中夏见装不下去了,只好睁开眼睛。老人道:“你好,我叫韦势然,是这里的店主。”
罗中夏奋力抬起脖子:“你们……能不能用最简单的话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韦势然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刚才这个小姑娘和那个怪人到底打的什么架?我胸口怎么会塞进一支笔去……”罗中夏觉得要问的问题太多了。
老人眉毛轻微地颤了颤,随即呵呵一笑:“这位同学,你刚才在外屋里无故晕倒,被我孙女扶到后屋休息,现在这才醒过来。”罗中夏疑惑地越过老人肩头去看小榕,后者无语地点了点头。
“可是……”
罗中夏话未说完,手腕被韦势然一把按住。过了片刻,韦势然松开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你的脉象滑散,可能是体质太过虚弱,所以才会晕倒。”
“可我刚才确实看到她和一个人打架,又是风又是雪的……”罗中夏指着小榕,刚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韦势然用手背贴了贴罗中夏的额头:“人在晕倒的时候,确实会产生一些幻觉。至于为什么梦里会出现我孙女,就要问你自己了。”
说完以后韦势然瞟了他一眼,罗中夏被这么一反问,面色大窘,不敢再追问别的,只好把问题咽到肚子里去。韦势然继续说:“我这个店里多是古物,性yīn寒,你的身子骨虚,突然晕厥倒也不奇怪。”
原本罗中夏对刚才的打斗记忆犹新,但经韦势然这么一分说,再加上刚才自己梦里也是稀里糊涂,反而开始将信将疑——毕竟那种战斗距离常识太遥远了——他盯着韦势然身后的小榕那张gān净的脸庞,拼命回想适才她冰雪之中的冷艳神态。小榕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可是我听到什么咏絮笔、凌云笔,究竟是真是假?”
韦势然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位先生莫非是爱笔成痴,所以才会梦见这些?”
“这……”
“还是说,你来我这小店,是为了淘笔?”
这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罗中夏不禁悲从中来:“没错,我是来淘一管菠萝漆雕管láng毫笔的。”
韦势然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惊:“就是刚才一个姓郑的年轻人买走的那支?”
“是啊……”罗中夏没好气地回答,然后把自己如何得罪鞠式耕如何被罚淘笔如何跟踪郑和讲了一遍。韦势然听完,惋惜道:“那支笔是一位赵飞白先生预先定下的,行内的规矩,许了别人就不可再给旁人,你可是白费心思了。”
罗中夏撇撇嘴,万念俱灰,挣扎着要下chuáng。反正笔让人拿走了,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小榕想要过来扶,韦势然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小榕点点头,转身离去。
罗中夏两脚着地以后,除了有些头重脚轻以外,倒也没感觉到别的毛病。他就这么歪歪斜斜地走到外屋,蓦地想到一件事,不由得右手按在胸口,神情一滞。
手掌抚处,不痛不痒,只微微感到心跳,并无任何异样。
“难道,刚才真的是幻觉,没有什么笔插进我的胸口?”罗中夏对自己嗫嚅,反复按压自己前胸。若不是有小榕在场,他真想解下衣衫看个究竟。
正想着,随后跟出来的韦势然忽然拍了拍他肩膀。罗中夏转过头去,自己手里随即被小榕塞了一个锦盒。这盒子不大,锦面有几处磨损,抽了线头,显得有些破旧。
“这是什么?”
韦势然道:“你在小店晕倒,也是我们的缘分,总不好让你空手而回。菠萝漆雕管láng毫笔我只有一管,就送你另外一管做补偿吧。”
罗中夏皱了皱眉头,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毛笔,通体青色,笔毫暗棕,其貌不扬,笔杆上写着“无心散卓”四个楷字。他也看不出好坏,意兴阑珊地把它掷还给韦势然:“韦先生,我不懂这些东西,买了也没用。”
“不,不,这一管是送你的,以表歉意。”韦势然把锦盒又推给罗中夏,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又加了一句:“这支笔意义重大,还请珍藏,不要离身呐。”
罗中夏见状也不好推辞,只好应允,暗笑我随身带着管毛笔做什么。这时小榕走上前来,用一截huáng线细致地把锦盒扎起来,递还给罗中夏。罗中夏伸手去接,盯着小榕清丽脱俗的面孔,不觉回忆起适才二人投怀送抱时的温软,心想如果那不是幻觉就好了。
韦势然又叮嘱了几句,把他送出了旧货店,态度热情得直教人感慨古风犹存。
离开长椿旧货店以后,罗中夏先去旧货市场取了自行车,然后直接骑回学校,一路上心绪不宁。当他看到学校正门前的一对石狮时,日头已经偏西,夕照残红半洒檐角,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此时恰好是晚餐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手拿饭盒,且走且笑,好不惬意。罗中夏存好自行车,把锦盒从后座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忽然有了个主意。
这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送给鞠式耕。一来表明自己确实去淘过,不曾偷懒;二来也算拿东西赔过了那老头,两下扯平。至于这支笔是什么货色,值多少钱,罗中夏不懂,也毫不心疼。
打定了主意,罗中夏看看时间还早,拎着这个锦盒就去了松涛园。
松涛园位于华夏大学西侧,地处幽静,园内多是松柏,yīn翳树荫掩映下有几栋红砖小屋,做贵宾招待所之用。鞠式耕的家住得很远,年纪大了不方便多走动,所以有课的时候就住在松涛园。
松涛园门口是个低低的半月拱门,上面雕着一副辑自苏轼的对联:“于书无所不读,凡物皆有可观。”园中曲径通幽,只见一条碎石小道蜿蜒入林。晚风chuī来,沙沙声起。
罗中夏走到园门口,还没等细细品味,迎面正撞见郑和双手插在兜里,从里面走出来。
罗中夏一看是他,低头想绕开,可是园门太窄,实在是避无可避。郑和一看是罗中夏,也愣了一下。他还穿着上午那套红色运动服,只是两手空空。
“哼,这小子一定是去给鞠老头表功了。”罗中夏心想。
郑和抬起右手,冲罗中夏打了一个礼节性的招呼:“嗨。”罗中夏不理他,继续朝前走。郑和伸手把他拦住。
“gān嘛?”罗中夏翻翻眼皮。
“你是要去找鞠老先生吗?”郑和问。
“是又怎样?”
“鞠老先生回家了,要下星期才会过来。”郑和的态度既温和又坚决,他这种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态度最让罗中夏受不了。
“那正好,我去了也没什么话可说,既然你跟他很熟,就把这个转jiāo给他好了。”
说完罗中夏把锦盒丢给郑和,郑和一把接住,表情很是惊讶,两条眉毛高高挑起:“等等,你也找到……嗯,你找到菠萝漆雕管láng毫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