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和尚的脑子有些混乱了,他只能勉qiáng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经过争辩,族长勉qiáng同意了我的观点,放弃了与韦势然的合作。但他的那种态度,着实让我觉得古怪,因为当年韦情刚——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事件发生以后,族长对韦势然几乎可以说恨之入骨,现在这种仇恨似乎都消失了。”
“嗯……”
韦定国继续说道:“更奇怪的事情是,就在那次接触之后,族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好像对着空气说话一样。”
“韦势然动的手脚?”
“没人知道,总之,从那时候起,族长就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发生意外。他早就嘱咐过我,一旦有什么不测,就把你带到这里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彼得和尚摸了摸怀里的砚台和信,这是族长——也就是他的父亲——临终前jiāo给他的。这么说来,他似乎确凿地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就是说……凶手是谁,为什么我父亲死前身上没有笔灵的痕迹,定国叔你也不知道是吗?”
“对,我只是把所有我知道的告诉你而已。”韦定国说,“事情远比我想象中变化得快,也复杂得多。昨天我还让熔羽带青莲笔回来,远离危险;今天早上族长就横死家中,敌人显然在暗中窥视着我们,韦庄突然成了最危险的地方。我和族长之前的苦心策划,全都被颠覆了,所以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这些。”
韦定国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说得差不多了。他举起手电,示意彼得和尚跟上他。彼得和尚还是满腹疑问,两个人踏着坚硬的石状丘陵,一步步朝着韦家先祖陵墓的深处走去。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路上两侧鬼火幽明,甚至还有磷光泛起,层叠起伏的石陵上不时有先人的墓龛出现,每一个墓龛中都坐着一具尸骸,每一具尸骸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一管传奇的笔灵。彼得和尚有时候想停下脚步来,好好凭吊瞻仰一下这些墓龛,可韦定国的脚步太快,他不得不紧紧跟随其后。稍微不留神,就有可能会失去前面的向导,在这黑暗中彻底迷失方向。
比起藏笔dòng内错综复杂的石路,韦定国扑朔迷离的态度更让彼得和尚觉得不安。韦势然、韦庄、族长、云门寺,这些彼此之间一定有什么隐藏的联系,千头万绪,自己却是茫然不解。还有,罗中夏、颜政、二柱子他们究竟如何?这也是一个问题。
他们越走两侧的岩丘就越发高大,如同两片巨壁朝中间压过来,留在头顶的几乎只有一线天。当他们走到岩丘最底部的时候,彼得和尚发现他们恰好处在一个状如漏斗的倒圆锥尖的位置,周围高大的岩壁像罗马竞技场一样围成一个逐渐升高变大的大圈,墓龛们稀稀落落地坐落在每一层凹进去的岩层中,如同一群坐在竞技场里的观众,高高在上,龛中尸骸显出凛然的气势。
在这个位置抬头,很轻易就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墓龛,它们居高临下,用已经丧失了生气的漆黑眼窝俯瞰着自己后世的子孙。冰冷诡秘的气氛在这些尸骸间淡淡地飘动着,勾画出难以名状的感受。
韦定国转过身,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彼得,这里目前一共尚有八支笔灵,随你挑选一管吧。”
彼得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不由得有些结巴:“可是……笔灵不是该在认笔大会上任其神会的吗?都是笔灵选人,哪里有人挑笔灵的道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自从族长死了,许多事都即将改变。”韦定国的口气变得沧桑起来。
彼得和尚看了看四周,韦定国所言不错,一共有八个墓龛闪着光芒,八具摆成笼状的尸骸护着八团幽幽蓝光,每一个都代表了往昔的一位天才,每一管都蕴藏着一种奇妙的能力。只要他现在走上前去,笔灵唾手可得,他也可一跃成为笔冢吏,与族内长老平起平坐。
“那一管是岑参的雪梨笔;再高处一点,右手边,是秦观的少游笔;这边看过来第三格,是李后主的愁笔……”
彼得和尚笑了,打断了这个介绍:
“定国叔,您应该也知道,我已经发愿此生不入笔灵,只修御守之术。只怕您的好意,我不能领。”
“你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啊。”韦定国盯着他的眼睛,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彼得摇摇头:“现在我已经皈依佛门,以往种种,如梦幻泡影,不去想,也就不必耿耿于怀了,当年之事如是,笔灵亦如是。”
“这可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好事了。”
“阿弥陀佛。”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勉qiáng你。”韦定国看起来也像是放弃了,他略带遗憾地再度望了望这片墓龛,“那你随我来。”
彼得和尚仍走在韦定国后面,连头也不曾回一下。黑暗中,没人知道他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只有那一声淡定的“阿弥陀佛”依然回dàng在整个dòng中,久久不曾散去。那些笔灵似乎也被这声音所扰动,在前任主人的尸骸中跃跃欲动,光芒盛了许多,如同送别他们两个的路灯。
越往dòng窟的深处走,墓龛的数量就越稀疏,dòng窟也越来越狭窄,最后两个人走到一处低矮的穹顶前,整个空间已经缩成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就像是一条石龙把头扎进岩壁里一样,他们正走在龙的脊背之上,甚至可以用脚感觉到一片片龙鳞。彼得和尚耸了耸鼻子,能感觉到有细微的风chuī过,空气也比之前要清新得多。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出口!
韦定国指了指龙头所向的漆黑dòng口。
“顺着这里走,你就能走出去。出去是韦庄后山的另外一侧,你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应该迷不了路。”
彼得和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一直对这个叔叔怀有敌意,现在却忽然迷惑了。他踯躅了一下,问道:“那定国叔,你想要我出去以后做什么?查出杀害父亲的凶手吗?”
“你终于改口叫他父亲了。”韦定国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出去以后,尽量远离韦庄,去截住熔羽,也告诉他和罗中夏,不要再回到韦庄来了。”
“那你呢?”
“哦,我会成为我族第一个没有笔灵的族长。”韦定国换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韦庄将变成一个以旅游业为主轴的富裕乡村。然后笔灵将会逐渐成为一个古老的传说。我要结束掉笔灵和韦庄的联系。”
突如其来的施政大纲让彼得和尚再度吃惊了,新村长的就职演说仍在继续:
“至于你们……报仇也罢,退笔也罢,都与我、与韦庄无关了。你从这个出口离开那一刻,我们就不再有任何关系。在哥哥生前,我会尽心竭力辅佐他,完成他的一切愿望。现在他已经死了,把握韦庄方向的是我。我将会给韦庄开辟一个新纪元。”
“可是,韦势然或者诸葛家那些人,也一样会来威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