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一进别墅的厅堂,颜政忍不住“啧”了一声。这里的装潢风格充斥着近代民国气息:两侧是高大的古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线装书,一套明式桌椅边摆放的是暗绿色的灯芯绒沙发,一个落地式仿古地球仪搁在书桌旁边。一副厅联挂在厅墙正中:进则入世,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退而出关,绝圣弃知清静无为悟妙门。
一位老者早已经恭候在厅内,一见他们四个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罗先生,幸会。”老人伸出手,罗中夏也伸出手,两手相握,他感觉一股力量透过这个身材矮小的老人右手猛冲过来,稍作试探又退了回去,如làng涌cháo去。
“不愧是青莲笔。我此生能见到青莲笔吏,真是死也瞑目了。”老人笑道,罗中夏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十九说:“这一位是诸葛家的管家,你就叫他费老吧。”费老略一点头,对罗中夏说:“老李就在楼上等您,请随我来。”
十九推了推罗中夏,示意他跟着费老走。罗中夏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我自己去?”他其实对诸葛家并不了解,潜意识里还认为他们是敌人,除了十九以外他对其他人都不放心。十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必担心。
颜政愣头愣脑也要跟过去,却被诸葛一辉一把拉住:“来,来,颜兄,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诸葛家的收藏。”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打百遍拳……”颜政活动活动手指,忽然来了兴致,“不如我们去切磋一下。”
“若要打拳,我倒有个好去处。”诸葛一辉笑道。
罗中夏看颜政和诸葛一辉兴致勃勃地从旁门离开,深吸一口气,跟着费老上了楼梯,心里忐忑不安。十九一直目送着他。他们爬上三楼,走到一条铺着茵毯的长廊尽头,那里有一道紫檀木门,门面雕刻着一幅山水图,山皴水波与木纹配合得浑然天成,十分jīng美。
费老在门上谨慎地敲了三下,门里很快传来一个声音:“请进来吧。”费老推开门,让罗中夏进去,表情很是恭谨。
这一间显然是书房,三面墙都是满满的书籍。屋子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实木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开来,桌后站着一个人正提笔欲写,笔毫欲滴,显然已经蘸饱了墨。一本线装书倒扣在一旁。
罗中夏没想到诸葛家的族长这么年轻,在他的印象里,所谓“族长”都应该是白发长髯满面皱纹的老头子。可眼前的这个人最多也就五十出头,而且满面红光,头发乌黑,一张略胖的宽脸白白净净,不见一丝皱纹,浓眉大眼,留了一个大背头,如果硬要说他和什么人相似的话,最接近的应该是金正日同志在宣传画上的形象。
和他在长椿旧货店后院碰到的那个老李形象完全不同!
这个老李穿着一身长袍,戴副玳瑁边的黑框眼睛,一副儒雅之风;罗中夏看了一眼桌子上倒扣的书,上面只有两个字:chūn秋。
“罗先生,欢迎你。”老李冲他和蔼地笑了笑,“等我写完这个字。”说完他重新俯下身子去,运气悬腕,转瞬间写了一个“道”字。
“罗先生你看这字如何?”
“挺好,写得蛮大的……”罗中夏不通文墨,只好这么回答。老李也不生气,哈哈大笑,把毛笔在水里涮了涮,搁到了笔架上,然后踱着步出来。
“你的事情,我已经都听说了。”老李让他坐到沙发上,自己则坐到了对面,双手优雅地叠放在一起。罗中夏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保持着沉默。这个人的双眼非常有特点,里面总似燃烧着一些什么东西,很有激情。
“罗先生,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如今的时代怎么样?”
罗中夏没料到他会忽然问这么一个高深的问题,只好敷衍着回答道:“还好吧……”
老李摇摇头,声音略微有些激昂:“就表面上来看,当然还算不错,经济在发展,城市居民生活水平在提高,然而同时人们的道德水平却在直线下降啊。你觉不觉得,如今的社会,已经到了古人所说礼崩乐坏的程度了?金钱至上,利益至上,整个社会完全物质化了,已经忘记了传统道德和jīng神。国学不存呐。”
“也没那么严重吧。”当然这句话罗中夏没说出口,“现在不是出了许多谈国学的书嘛,还有电视上也天天讲。我还上过读经班呢。”
老李不屑地挥了一下手:“现代国人太缺乏古风熏陶了,琴棋书画一门不通,诸子百家一人不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是普遍的现象。并非是一两个人、一两场讲座可以扭转的——说到电视讲座,客气点是隔靴搔痒,实质上是彻底的误人子弟,建议你还是别看为好。”
“不过总算有人去做,总归是好的啊。”
“没错。我们诸葛家也是自笔冢主人一脉相承下来的,从很早时候起就以‘不教天下才情付水东流’为己任。所以我们笔冢后人,有责任把先人要维护的东西保留下来,发扬光大。这既是诸葛家的天命,也是诸葛家的责任。”
老李把右手按在胸口,双目闪闪,“所以以前我一直运用诸葛家的财力和影响力,在各地邀请学者讲演,投资建设国学院。我记得你们华夏大学,也是我们推动的项目之一。我原本希望能借此振兴国学。”
“不,不会吧……”罗中夏心里靠了一句,没想到鞠式耕的国学课,竟然就是眼前这个人推动的。看来他和这些笔冢家族发生联系的时间,要比他想象中还要早。
老李的眼神忽然从慷慨激昂变得有些忧郁:“但是我后来意识到了,一个人再有钱,他所能做的也很有限。比如我斥资数千万去购买广告,但那也只能占几分钟时间。而每天二十四小时全国播放的广告差不多有我的几万倍。仅仅靠这些手段去挽救传统,是不够的。”
“那……该如何?”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罗中夏一眼,一字一顿说道:“挽救中国jīng神,唯有国学;而挽救国学,唯有笔冢。”
“总算说到正题上来了。”罗中夏心想。
“事实上,一直在搜集管城七侯的不只是他们韦家,我们也一直致力于此。但我和那些自私的人不同,我如果借助七侯的力量,我就有能力打开笔冢。到时候中国数千年来的jīng粹都将得到解放,让那些伟大的先辈重现今世,重新感化这个已经接近道德底线的社会。”
“好伟大的理想。”
“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青莲笔是管城七侯中最为特别的一个,它从来没有臣服过笔冢,它一定掌握着笔冢的关键。”
罗中夏没想到这个人初次见面,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个gān净。他没敢接口,怕一接口就等于是把自己彻底jiāo到诸葛家手里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退笔出世,归隐山林。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天已降大任在你头上,国学兴亡,匹夫有责啊。”老李把身体朝前倾了倾,声音变得缓和,但口气依然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