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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女说她最远只到过县城,但是据冯小羽了解,青女在当丫头的时候不但出过宁羌县,还跟着大小赵到过佛坪老县城。后来当了妇女会长,成了gān部,便绝口不提这段经历,也不愿意再提大小赵的事情。
青女在青木川的历史发展中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她是最早和解放军接触的当地青年,是红色政权培养的第一批gān部,是难得的妇女积极分子,在促进魏富堂投诚缴械工作中,起了决定性作用。在以后揭发魏富堂反共反人民的yīn谋中,青女揭露出魏富堂私藏美国“科尔特”手枪,让魏富堂由集训变为了关押。
曾经,青女在青木川红得发紫。
红得发紫的青女本应平步青云,一路向上,顺理成章成为地方gān部,上乡上县上地区,前程辉煌,可是青女并没有在革命路上大步前进,结婚以后的青女一心一意过起了小日子,成了一个典型的婆婆妈妈。冯小羽做过调查,1952年夏天,也就是在魏富堂被镇压后数月,青女推掉了到县里gān部学校进修的机会,嫁给了青木川一个普通的农民。
青女对魏家大院的任何事情都不做评论,这点,冯小羽来到青木川便已经感觉到了,冯小羽要和青女谈论青木川的历史,就必须拿出充分证据。与许忠德不同,青女对不想说的绝不会像许忠德那样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青女的招数是“守口如瓶”。
青女领着孙女九jú打感冒疫苗回来,坐在板凳上给九jú缝制衣服上的小兔子,冯小羽在旁边帮她纫针。青女的眼睛花得厉害,戴着眼镜也纫不上,而小兔的缝制需要不停地换线,这给她的工作增加了难度。九jú不时地催促,希望能早一刻穿上有兔子的衣服,在外面玩一会儿就要跑回来看看“兔子”的进度,把青女搞得没一点儿办法,对孙女说,就是真兔子也不是一天就能长起来的,它得慢慢来不是。
九jú不管,九jú说王华的衣服上有米老鼠,张妞妞的衣服上有大象,她的衣服上必须有兔子,而且兔子要尽快在身上出现,以便去媲美。
这样一来,缝制兔子的工作就比缝制皇上的龙袍显得更为重要。冯小羽的参与使青女的针线轻松了不少,至少她可以不必为那些彩线细针伤神了。
冯小羽说这样的兔子城里小商品市场有半成品出售,只需缝在衣服上即可,如果九jú喜欢,她回去可以买一打寄来,要兔子有兔子,要狐狸有狐狸。青女说省城那样的大地方要啥子有啥子,上个月佘家买回来一个电什么灶,不冒火苗,一个片片,照样能烧水做饭,就是天上的仙女做饭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冯小羽说那是电磁灶,比电炉还方便,现在城里很多人家都用这东西。青女说佘家人说城里有种饭叫“旱宝宝”,小孩子都爱吃,一个“宝宝”十几块。冯小羽想了想说,佘家人说的大概是“汉堡包”,其实就是洋人的肉夹馍,没甚意思。
冯小羽问青女到没到过西安,青女说,我哪里到过西安,就是宁羌县城,也只去过两回。
冯小羽说,当年送大小赵回西安,您是跟着一块儿走的,同去的还有十几匹马,二十几个护兵。
青女停下针线呆了半晌,问是谁说的,冯小羽说是解苗子说的。解苗子说大小赵是青女送走的,青女跟着她们一块儿上了西安。
青女说,是一块儿走的,……可谁也没到西安……
冯小羽让青女把当时情景细细说说,青女说,几十年的事了,都忘了。
冯小羽说,您其实一点儿也没忘,都在心里装着呢。
青女的确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大小赵的忧郁症越发严重,姐俩轮换发病,魏家大院几无一刻宁日。
大赵自称观音菩萨座下的龙女投胎,一心到观音崖出家,将头发全部剪光,不施粉黛,灰布直缀连睡觉也不脱了,又将住房布置成佛堂,香烟缭绕,把木鱼敲得响彻终日。罗光华是魏富堂手枪队的队长,承担着魏富堂私人保镖的任务,出入内宅,被大赵碰见,每每要扯住,说罗光华是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私自下凡,死活要将“善财童子”送回去,害得罗光华轻易不敢进魏家大院。身为手枪队长却不敢进院,作为保镖就很失职。
小赵不言不语,黑袍黑履,一到天黑在院中游走不歇,谁不留神撞见,能吓个半死。小赵半夜在厨房出现,说是饿了来找吃的,将厨子陈把式吓得跪在地上磕头筛糠,说家中老母尚在,无人奉养,求阎君开恩,再给三五年阳寿,待老母去了,他自去报到。原来是将小赵当做了索命的黑无常。
大小赵碰在一起,没有话语,生硬呆板,如两具棺材里坐起的僵尸。后来不知由谁发起,她们开始玩一种“鬼推磨”的游戏,并且越推越上瘾,成了每日的功课,不是大赵来找小赵,就是小赵去找大赵,由于“鬼推磨”,使她们成了分不开的一对。这个游戏玩得让青女这些身边丫头们胆战心惊,只要看见妖孽般的大小赵凑到一块儿,就四处躲藏,为的是逃避那个可怕的游戏。所谓“鬼推磨”,是将一碗清水放置院中平地,一个方凳四脚朝上摞于碗上,四个人站在四个方位,将手心轻搁凳脚,不一刻,那凳子就自己旋转起来,并且越转越快,人便跟着转。也只有在那飞快的奔跑旋转中,大小赵仿佛才成了活人,回到了人间,大赵光光的脑袋上冒出了大粒大粒的汗珠,反she出了太阳的光芒;小赵像老鼠一样唧唧地叫唤,身上的气味更浓。
魏富堂反感大白天在家里搞什么“鬼推磨”,将内宅所有方凳全部收藏入库,让两个赵寻不到道具,绝了“推磨”的念头。魏富堂给大小赵找过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两个姐妹的病终是日甚一日,闹得人说魏家大宅内有冤屈的鬼魂作祟,附在大小赵身上,兴风作làng。这鬼魂不是别人,就是愤愤不平的刘二泉。
一个大宅被搅得鬼气森森。
胡宗南在魏家大宅里住着的时候见过大小赵,说是两个如玉美人被疾病缠绕如此,实在可惜,让他的私人大夫给大小赵看过病,大夫说姐俩的病已经不能用忧郁症概括,应该属于jīng神分裂范畴,这种病不能根治,不能有后,否则有血脉遗传的可能。这样一来,问题严重了,魏富堂刻意改变魏家的基因,为此而不惜重金,长途跋涉去省城迎娶名门。这一举动显得有些得不偿失,在选择妻子、接续书香门第的同时也接续了难言的疾病,这是让他始料未及的,且不说赵家两位小姐生不出儿子,就是生出来,指望一个疯疯癫癫的后代为魏家争来光彩,为他百年之后的墓碑挣来令牌,也是妄想。他从此与大小赵极少接触,也到她们的住处去,点卯般,坐坐就走,从不多待。这一期间,魏富堂的chuáng笫实际是呈空虚状态,jīng力旺盛,时值盛年的魏老爷,时时处于不安的焦躁中。知道魏老爷焦躁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青女,一个就是李树敏。
青女不止一次看到魏老爷到小赵的房里,面对着先天高贵,后天不动人的妻子,脸上透出的失望和无奈。魏老爷坐在南窗前的桌子旁,烦躁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小赵在chuáng上坐着,脸朝着墙,一动不动,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青女给魏老爷端茶,魏老爷问青女,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