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川_叶广芩(完结)(92)

2019-03-10  作者|标签:叶广芩

  魏漱孝说他发现,魏金玉和冯明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冯明的手插在腰上,魏金玉的抱在胸前,两个人的手自始至终也没有碰一下。

  郑培然说,不碰有不碰的道理,这里头意思大了。

  青女说,该gān啥子gān啥子,哪儿那么多意思,过好日子比什么都有意思!

  7

  半年后,三座坟墓被修整一新,魏富堂的墓冢是魏金玉出资修葺的,墓冢上镶着青砖,周围圈着石头围栏,碑上高大的令牌帽子,雕刻花样繁杂,做工jīng美,成为青木川令牌碑之最。碑文是许忠德代替魏金玉撰写的,由镇上审阅,将官方认为一些不合适的词句改过,着石匠铭刻出:

  民国中期,政乱匪患,父亲草创地方武装,发展经济,捍卫家乡。历任民团团长、司令等旧职务。父亲一生建宅众多,高楼栉比,工技jīng美,规模壮观。又临河建桥,取材建校,堂构凌空,工程浩大,邻无左右。后开办富堂中学,聘校长,延名师,博收群秀培植人才。其重教兴学之jīng神意志,树当时之典范。父致力地方二十年,建青木川一方之特殊局面,不泯其建树前功,后辈刻石事迹,是为志略。

  碑文低调而含蓄,这是许忠德的jīng明之处,不愧为少校参谋主任。碑石立好,魏金玉委托立碑仪式由许忠德和青女办理。立碑那天到坟前吊唁的基本是魏富堂当年的旧部,许忠德主祭,还有三老汉、魏漱孝及存活的某连长和二等传令兵、团丁等,齐刷刷一茬儿白头发,一人举着一把香站立在碑前。由于平反的批件还没有传达下来,镇gān部们不便出面,连郑培然也没有出现。唯一的圈外人是“青川楼”的厨子张百顺,张百顺端来一碗红烧肘子,说这碗肘子是替他死去的爹孝敬魏老爷的。

  林岚的墓由砖场围墙外迁至镇西的竹林中,一条弯曲的石子路,迤逦通向林子的深处。一条渠水,汩汩流淌着,绕过青青的竹丛,奔川里的农田而去。路的尽头有汉白玉的高台和石碑,因是民政部门拨专款建设,就做得很排场。碑很大,字很密,漂亮的行书,每个字都用金粉细细描过,是王晓妮老师带着学生们做的工作。碑文和书法都出自冯明之手,是这位三营教导员的满意之作,也是教导员的绝笔,自碑文以后,老gān部再没书写过任何文字,一月后心脏骤停,死在自家的厕所里。

  金灿灿的碑文在阳光下闪烁动dàng,需仔细辨认:

  林岚,陕西米脂人。1947年参加革命,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文化gān事,师文工团演员队副队长。

  1949年12月,陕南全境解放,解放军171团三营进驻青木川地区。宁羌西部,“反共地下游击队”司令姜森部李树敏及妻刘芳(特务)拒向我解放军投降,隐藏在深山密林中,负隅顽抗。1950年6月2日,李树敏匪伙包围区公署,广坪街一度被占领,林岚随区gān队抵御,在激战中不幸被捕,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坚qiáng不屈,英勇就义,时年22岁。

  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用生命换来了青木川人民翻身解放,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迁葬仪式是在秋后举行的,虽只是遗骨,镇上还是做了很正规的棺材,装殓的时候青女亲自动手,将那些骨头按顺序一块不错地摆了,头下枕着散发着浓郁樟脑味儿的白缎枕头,身上盖着红绸棉被……副县长、民政局长和镇上领导班子都来了,送了花圈,学生们chuī起了鼓号,放了鞭pào。冯明没有来,冯明和妻子夏飞羽蜷缩在小盒子里,挤挤挨挨地列在墙上的小格dòng里,周围是陌生的“人群”。冯小羽也没来,冯小羽在日本,她和钟一山在考察京都泉涌寺“杨贵妃菩萨”的年代,据说这个菩萨像是照着杨贵妃本人的模样雕刻的,中国傥骆道的骆峪口有寺庙叫涌泉寺……

  水磨坊的旁边也立了一个碑,简单朴实,没有碑文也没有多余的点缀,碑面上除了“谢静仪长眠之地”几个字之外再无其他,本地的青石本色的字,那些字甚至没有用漆描过,但是刻得很深。

  2006年10月25日终稿于名古屋

  原书责编韩霁虹

  后记

  古镇、老街、栈道、土匪……汉中市宁qiáng县西约百公里的陕甘川jiāo界地带,有个“一脚踏三省,jī鸣三省惊”的老镇青木川,而太白文艺出版社即将推出的叶广芩的新著就以此镇名命名。昨天,记者前往叶广芩家中探望因腿受伤在家休养的她,她一如既往地快乐,甚至拿自己的腿伤开玩笑。她向记者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她和小说《青木川》的故事。

  地图上“圈”出来的小说

  青木川镇老街始建于明代,街道建筑自下而上似一条卧龙蜿蜒延伸800余米,古朴而典雅,现存有老屋260间。叶广芩笔下的故事就此展开,她说:“我与青木川的接触带有戏剧性。”上世纪80年代初,叶广芩在写小说《dòng阳人物录》,其中涉及到土匪。叶广芩说她当时真不知道陕西哪儿有土匪,就拿张地图在上面找。她心想,土匪出没的地方肯定是最偏僻最复杂的地方,于是她的笔就游走到了川、陕、甘三省的jiāo界处。正好,地图上有个标明是镇的地名就叫“青木川”,于是就用了这个地名。之后,那个地方老在她心里萦绕,她不知道被自己在地图上选中的小圈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她小说里的青木川和实际有着多大的差别,那里到底有没有土匪?她在陕西工人报当记者时,终于有机会到距青木川不远的阳平关采访,跟那里人谈起了那个纠缠自己多年的谜团。当地有人告诉她,青木川民国时的确有个叫魏辅唐的大土匪。他是土匪,却兴修水利、架桥修路造福当地;他目不识丁,却建校兴教,培养青木川的后人读书识礼;他种植大烟,却只销往外地,不允许当地人抽;他娶六房太太,个个有故事……她听后当时就想去青木川,但计划因故一搁浅就是20年。

  从《响马传》到《青木川》

  2001年底,叶广芩在周至挂职当县委副书记时,终于逮着机会去了古镇青木川,并写出了颇有影响的中篇小说《响马传》。已和叶广芩混得稔熟的宁qiáng县人却不“答应”,认为她对魏辅唐写得还不够。于是,以一个解放后带枪投诚,却因误会被枪毙的半是乡绅半为土匪的魏富唐的传奇经历为主线,从青木川镇解放前夕战乱写至改革开放的今天,以这片神秘的土地50多年的变迁来见证历史变革中功过的小说《青木川》就成型了。叶广芩在这部25万字的小说里,不仅写足了曲折动人的爱与恨、生与死、正义与邪恶、浮华与没落的“土匪”戏,更蕴涵着深层的人生哲理及人性呼唤。同时,在描写历史变迁中反映出现代人思想的困惑以及文物、建筑保护和开发的两难状态。

  叶广芩一度曾想为这部小说命名为《金色夜叉》,后发现与一本日文书重名,索性就以故事的发生地命名。她透露说,随着《老县城》的出版,老县城的声名远扬,她感到喜忧参半,人们慕名前往老县城,会不会“打扰”了那里的生态?毕竟老县城位于自然保护区内。而位于川道上的青木川,是通往九寨沟的捷径,旅游开发对它来说是优势大于劣势。叶广芩感慨地说,作家不仅仅是写故事的,更应该是有所担当的文化人,要将一定区域的百姓生活、城市兴衰等放在心上。她希望借助即将投拍的同名影视剧和小说本身的宣传,让青木川也像许多年前的“芙蓉镇”一样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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