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间,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两块飞石,来势又准又狠,卡瓦纳修士刚刚觉察到破风之声,车后那两匹骏马的臀部已然中石。马匹猝然受惊,双双抬起前蹄一声长鸣,开始朝前发足狂奔。它们本来是拴在车后,这一奔不要紧,连带着那两匹拉辕的骡马也惊慌不安,车子被这四匹畜生拉扯的东倒西歪,越转越快,眼见就有倾覆的危险。
卡瓦纳修士当机立断,把缰绳飞快地塞到杜兰德手中,喝道:“拿好!”然后一拍车辕,整个人如一头巨鸟飞了起来,三两跳就跃上了狂奔的两匹坐骑,双腿站在两鞍之间,任凭下盘如何颠簸,依然稳如阿尔卑斯山。他知道此时马匹倘若陡然收步,后面车子就会撞来,最后仍免不了是个车翻人死的结局,于是暗暗运起玄功,伸开双掌,分别笼住两个马头,两道劲气贯注而入。
须知畜生虽不懂人言,却也有七情六感,任凭它如何发疯,只消主人轻抚鬃颈,往往就平复下来,这是心有所感的缘故。卡瓦纳修士所练的是圣门正宗,气劲宽和柔慈,正如主人悉心呵护一般,这两匹畜生受了他的内劲扫过,惊惧立时少减,蹄子放缓下来。
这时突然又有三枚石子飞来,两枚分取双马,一枚直奔卡瓦纳修士后心而去。杜兰德叫声小心,卡瓦纳修士猛一后仰,石子堪堪擦着鼻尖飞过。那两匹畜生刚定了心神,此时又中一记,不由得又开始狂奔起来。大车在其后“咣咣”摇摆不定,一侧车轮数次滚出崖边,亏着杜兰德控住笼头才勉qiáng回来,惊险万分。
这时又有石子连连飞出,卡瓦纳修士大袖一卷,使一招“参孙贪天”把石子全卷入袖中。他情知若不找出发石之人,便会处处受制,扭头大叫一声:“断缰绳!”杜兰德如梦初醒,伸手拔剑,才想起佩剑尚在行囊之中,他双手紧扣缰绳,腾不出空。正在危急之时,一声尖利哨音突然响过,赛戈莱纳“唰”地飞过车辕,寒光一闪,缰绳立断,旋即跳回车上,前后不过一瞬之间。
杜兰德又惊又喜,想不到赛戈莱纳在紧要关头竟能领会意思,救下大车。前面二马没了大车牵系,愈加奔如烈火。在这崎岖山路之间收不住蹄,前方陡然一个急转,它们霎时四蹄踏空,竟飞出崖边数丈,划出一道弧线跌入深谷。两头骡子被惊马缰绳绊住,本已收住蹄子,也硬生生被一发扯了下去。只听山涧间传来数缕嘶鸣,随即寂静无声。
卡瓦纳修士早跳下马背,双臂架住车辕,使出对付阿尔帕德大王时的“扫罗回头”,把车子去势带去一旁,免得一头冲下去。只见大车在路上滴溜溜转了数圈不停,掀起无数烟尘,一直转到崖边,方才停住,半个车身悬在外面,摇摇欲坠。
杜兰德急忙横抱布朗德诺,抓起行囊跳离大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卡瓦纳修士收住招式,面色泛红,头顶热气腾腾,可见刚才耗力甚钜。他与杜兰德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阵悚然后怕。只有赛戈莱纳在一旁笑嘻嘻,浑然不知凶险,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忽然头顶传一个人声道:“不愧是教廷弟子,这一手力阻千斤的手段着实利害,佩服佩服。”两个人急视去,看到来路上站着一位锦袍男子,这男子三十余岁,肤色白皙,一头油亮卷发高高翘起,十分轻佻,唇边两撇胡须修剪的十分齐整,腰间悬一把缀着宝石的细身剑,俨然是哪家贵胄的公子哥儿。他说的是法语,流利纯正,纵然是杜兰德亦听不出任何破绽。
这锦袍男子道:“适才小可随手丢些石子顽耍,不想惊扰了几位车驾,实在是心中有愧。”言罢右手横胸,优雅地鞠了一躬。杜兰德与卡瓦纳俱是一惊,看这男子相貌浮夸,想不到手底竟然如此之硬。刚才那石子又准又狠,非内家高手不能为之。杜兰德猛然瞥见他披风上绣有一只侧身横面的棕huáng狮子,头顶还有半顶皇冠,不由骇然道:“你是豹王子!”
锦袍男子面容微讶,用手捏捏胡须,道:“想不到我竟如此有名么?”忽又展颜笑道:“爵爷你是法王卫士,认出我来也不足奇,说不定你我在某次舞会还有一面之缘哩。”卡瓦纳修士悄悄问杜兰德:“莫非他就是那个‘弑父者’奥斯特豪特?”杜兰德鄙夷道:“不错!”眼神愈加凌厉。
这奥斯特豪特本是英格兰一代名将黑太子之后,是黑太子儿子理查二世与一苏格兰少女私生所生,因此不能入嗣皇室谱系。理查二世给他封了个王子的虚衔,却无封邑;英格兰皇室纹章本为三头侧身横面狮,他只得用一头。奥斯特豪特乐得终日游dàng欧罗巴各处,与各路高手切磋武学。他原是个不世出的剑术奇才,曾在五十招内迫得汉萨同盟七十二都市卫队总长霍亨弃剑认输;又在西班牙连斩十二名阿拉伯巨盗,名震西欧。其人狡诈机变,生性风流,他所佩纹章中的狮子画得很象母豹,母豹乃yín欲jian滑之征,于是欧洲武林送了他一个外号叫“豹王子”。
后来理查二世与表弟亨利波林布鲁克互起龃龉,奥斯特豪特不知何故站到了叔父这边。一番争鼎之下,理查二世大失所势,竟被自己这私生子亲手杀于兰开夏郡。亨利波林布鲁克即位为亨利四世,遂有兰开夏王朝——因此奥斯特豪特又得了个浑名叫“弑父者”。
有了这层关系,奥斯特豪特之与英王,向来听调不听宣,如闲云野鹤,来去自由。他在英法战争中曾几次出手,斩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法人无不大感头疼。此时他竟出现在科德雷尼斯波,显然又是应英王之请,其意图昭然若揭。
杜兰德上前一步,大声道:“豹王子屈尊来此,也是为了《箴言》吧?”奥斯特豪特拍拍巴掌,大笑道:“不愧是骑士中的楷模,说话好生痛快。不错不错!我正是为此而来。”杜兰德道:“那冒充乌基尔山贼的大王,想来也是你的手下!”奥斯特豪特耸耸肩,不屑道:“他们只是英王麾下一批不成器的奴才,本王子可不会与他们为伍。不过若非那些奴才在菲兰尼亚截获你们,我倒也不易追踪到此哩。”
杜兰德道:“既然王子殿下知我来历,便该知道我宁愿战死,《箴言》是不会jiāo出来的。”奥斯特豪特略一点头,赞道:“我知阁下有骑士之风,亦不会劝阁下投降,平白rǔ没了名声。待我等下取了你们性命,拿回《箴言》之后,会亲手把事迹谱成如同《贝奥武甫》那般诗歌,jiāo给吟游诗人去各国宣扬你等忠贞,流芳千古,岂不美哉?”这几句话说的极客气,又傲慢之极,言谈间仿佛已视《箴言》为囊中之物。卡瓦纳修士截口道:“王子殿下,彼此皆是笃信天主之人,何须轻言杀伐呢?十诫有云:不可夺人财物。”
奥斯特豪特打量了一番这托钵僧,回道:“这位莫非就是杀败铁斧开山斯托尔克的修士?”此时杜兰德和卡瓦纳才知阿尔帕德大王的本名,卡瓦纳修士划了一个十字道:“正是在下。”奥斯特豪特道:“耶圣曾言:扇吾左颊,予其右颊;夺吾外袍,予其衬衫。修士既然笃信天主,如何忘了这番话呢?我如今只要《箴言》,衬衫阁下可自己留着罢。”说完放声大笑。卡瓦纳修士道:“王子殿下要取人性命,穷鼠尚要啮蛇,何况人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已。”奥斯特豪特道:“当日罗马兵来,耶圣坦然受戮,身死十字架上,犹然毫不抗争,宽济之道,世人皆知。遮莫他的徒子徒孙却一代不如一代,全成了贪生怕死之辈了!?可笑可叹!”他所说的尽是qiáng词夺理,怎奈辞锋涛涛,一时连卡瓦纳修士都不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