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端起酒杯,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宾客以为他要祝酒,纷纷捏好酒杯,屏息宁气,只等主人发话。不料公爵却声音一沉,朗声道:“今日各路英雄来得可不少,老夫有几句话要说与列位。”他手持酒杯缓步走到大厅中央,这里正对着穹顶,有扩音之效,院里的人也便能听个仔细。老公爵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扫视四周,其目光明澈锋利,休说旁人,就连普罗文扎诺和加布里埃拉嬷嬷心中都一阵凛然,暗暗赞叹这老人的锐气,全无迟暮衰朽,更看不出是个罹患美杜莎之泣的病人。
老公爵道:“老夫贱辰,实是不甚重要,今日借这名头聚集英豪,却是为了与诸位商议一件大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要说些甚么大事。公爵蚕眉一竖,口气转为沉痛道:“列位知道,奥斯曼土耳其身为异教之国,对我欧罗巴之地觊觎已久,未有一刻停息。如今瓦拉几亚、特兰斯万尼亚已告陷落,塞尔维亚全境亦已沦为附庸,东欧已是岌岌可危,唯有我贝尔格莱德坚守至今,不曾让苏丹得手。”
众人皆知这老人并非胡chuī大气。贝尔格莱德稳守三十年,奥斯曼军数次围攻,都被老公爵击退,这才保全萨瓦河、多瑙河以北的基督世界领土,上下无不钦佩。院外就有人高喊道:“老公爵劳苦功高,我们都是记得清楚的!”厅内之人自矜身份,不愿多言,却也都微微点头。
老公爵又道:“只是奥斯曼土耳其如今兵势浩大,自攻灭瓦拉几亚以后,彼水军便可循多瑙河一路西进,与南塞尔维亚从水旱二路夹攻贝尔格莱德。我城中军民不曾怕死,但一座孤城,绝难支撑。倘若此城有失,奥斯曼苏丹便可突破萨瓦河天险,攻入欧罗巴腹心,届时只怕是王道不统,教难再临,万千之众都要沦为苏丹奴仆!”
众人听了,都默然不语。奥斯曼苏丹这些年来骄横跋扈,东征西讨,实在是自蒙古之后的欧罗巴第一大患。公爵又道:“回想当日十字军数次东征,群王毕至,义士咸集,上帝之旗,飘于圣都耶稣撒冷,大大地煊赫我基督威名。我等子孙,难道还不及祖先信心坚定么?”他“唰”地拔出宽刃长剑,猛一挥剑,把那花篮斩为两截,喝道:“我等世人,是为彰显神的福造,却不是为了劳什子寿宴!请诸位与我在此盟誓,回返诸国后,请尽发欧罗巴信士,来此抗奥斯曼兵锋!”
原来公爵是想让欧罗巴诸国蹈袭前例,再组织一次十字军,来襄守贝尔格莱德。有整个欧罗巴为后盾,他便毋需惧怕苏丹大军了。卡皮斯特拉诺这时亦开口道:“倘若有哪位义士愿留下来守城,我等亦是无上欢迎。为基督流了血的,基督必给他们成全;为基督涂了膏的,他日基督必在天国给他涂了。”
院内来的多是各地来的贵族年轻骑士、小领主和行会成员,听到公爵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鼓动,纷纷亮出手中兵器,仰天高喊:“守城!守城!”当下就有百余人慨然起身,表示愿守贝尔格莱德。赛戈莱纳偷偷看过去,普罗文扎诺表情丝毫不为所动,罗慕路斯倒是流露出钦佩神色,手握锤柄,几次跃跃欲试都被恩师眼神挡回;那三个教授似乎争执起来,个个鼻子红亮,语速极快,还连连比划手势,根本听不清楚说些甚么。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匆忙跑进院子。这人汗水肆流,显然已跑了一段长路。厅外护卫把他拦下,这人急道:“我有要事禀告公爵大人,却耽搁不得!”情急之下,他扯着脖子高声叫道:“公爵大人!奥斯曼苏丹遣使贺寿,如今使者已经到了门口了!”
这一句话,不啻晴天惊雷,众宾客一阵大哗。真是说尼禄,尼禄到,公爵方才说要重整十字军军威来抗奥斯曼,奥斯曼苏丹便派了使者。众人均想,无事不登万神殿,这使者偏偏挑这日子前来,一定是有甚么图谋,纷纷去看公爵如何应对。
老公爵听到有奥斯曼的使者前来,毫不吃惊,平伸双手道:“远来皆是客,与我把他们迎进来罢。”
卡皮斯特拉诺在一旁动了动嘴唇,老公爵略微点了点头,不再说甚么。这下众人无心吃饭,专等这奥斯曼的使者前来。赛戈莱纳想到自己初出谷时,就是作这冒充奥斯曼使者的营生,不由得面露微笑,惹得旁边艾瑟尔一阵好奇。加布里埃拉嬷嬷冷哼道:“明知今日是英雄大会,却不知这些异教徒又来搞甚么花样!”她与普罗文扎诺隔桌对视一眼,都是一般心思。这二人俱是欧洲武林耆宿,奥斯曼人就算想闹事,只怕也没这胆子。
约摸一支蜡烛的光景,就听外面宣号之人大声道:“奥斯曼土耳其苏丹敕封使者三名,亲来祝寿。”中门大开,有三名盘巾裹头、黑纱覆面的阿拉伯男子大摇大摆走进来,穿得金丝银线,颇为华贵。他们一前二后,迈着步子走入城堡内院,后面还有数名奴仆抬着一个鲨鱼蒙皮的箱子,里面东西颇为沉重。
三人进得大厅,为首的使者是个皮肤白净的小老头,下颌胡须微微翘起。他按阿拉伯礼节朝公爵略一鞠躬,开口拿流畅意大利语道:“在下是安条克的穆罕默德·阿卜杜拉·阿穆尔,谨代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万千穆斯林的保护者、安拉忠贞的信徒穆罕默德二世陛下,向贝尔格莱德公爵大人致以崇高问候,并祝公爵大人福如红海,寿比圣山,愿安拉与您同在。”
老公爵淡淡道:“代我回禀苏丹,便说谢他善祈善颂。只是我自有天主护持,你家安拉不必费心折腾了。”阿穆尔道:“虽然两国jiāo兵,但苏丹陛下对老英雄极为赏识。陛下常说,生平不识匈雅提,识遍英雄也难及,若麾下将军个个如老英雄般有勇有谋,天下不足定。”贝尔格莱德公爵“哼”了一声,奥斯曼人骄横惯了,给别人戴高帽时也透着一股贪天的霸气。席间的武林人士也个个愤愤不平,有脾气bào躁的已叫骂起来。
阿穆尔故作不知,继续道:“这次陛下欣闻大人七十华诞,特命我等前来祝寿,且备了一份厚礼,请公爵笑纳。”老公爵摆了摆手,说道:“问候便好,寿礼便算了。我塞尔维亚人一贯恩怨分明,敌人之物,就是一口凉水亦不能入口,恕我不能领苏丹的好意。”阿穆尔笑道:“公爵大人何必如此警觉,难道怕我在这箱子里藏下勇士,重演特洛伊之事么?”他这一句话着实狠毒,倘若公爵不收,反显得怕了苏丹。卡皮斯特拉诺在一旁低声道:“大人不妨权且收了,当众打开,谅他也耍不出甚么花样。”
几名侍卫围过去,要开这鲨鱼皮的木箱,不料手未触及,箱子里忽然传来咚咚声响,似是有活物在其中。侍卫们大惊,心想难道奥斯曼人真在这里藏了杀手,纷纷抽出刀来。阿穆尔哈哈大笑道:“我闻塞尔维亚多勇士,怎地如今怕的如同女人一般?”他对公爵道:“公爵大人世代贵胄,寻常金银珠宝是根本难入法眼的。是以我家苏丹备下一份别致寿礼,大人定会喜欢。”
他话说完,双掌拍了三拍,箱子“腾”地从里面被掀开。侍卫们下意识地举刀上前,眼前却都金光一闪,眼花缭乱。原来从鲨鱼皮箱里站起来竟是一个女人。这女人脸上覆着一层轻柔薄纱,周身挂满金灿灿的首饰环佩,一举一动都引得叮铛作响,颇为动听。她身材婀娜,上半身仅以丝巾裹住丰满胸部,下面虽穿着条huáng澄澄的条丝长裙,两侧开衩却极高,一双曼妙美腿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