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神色凝重,全力施为,这一运气便运了近半个小时。老公爵忽然双腿一屈,脖子骤然一直,张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随即又不动了。亚诺什和他母亲又惊又喜,喜的是公爵居然死而复生,惊的是他只出气,却再无别的反应。
加布里埃拉嬷嬷与普罗文扎诺同时撤了掌,两人各退了一步,微微喘息。亚诺什急切问道:“两位前辈,我父亲怎么样?”加布里埃拉嬷嬷道:“公爵大人不愧是上帝宠儿,幸运至极,赞美上帝!他本来猛毒入腹,是活不了,但公爵身罹美杜莎之泣,内脏俱有石化之症,反而因祸得福,保得处女宫内一丝活气未被侵袭。刚才我与普罗文扎诺大人已把那团活气护在天秤宫,可暂且保住公爵性命。”
亚诺什大喜若狂,倒头就要叩谢,加布里埃拉嬷嬷把他扶起来,又道:“先莫急,如今这活气如风中之烛,我和普罗文扎诺大人须得每日合力灌输真气,才能勉qiáng维持,不算救回公爵。”亚诺什知道加布里埃拉嬷嬷是贝居因会的院长、普罗文扎诺又执掌异端审判所,两人都是忙人,今日能来赴宴已是难得,更不要说日日呆在贝尔格莱德为公爵续命了。只是父亲性命攸关,亚诺什硬着头皮泣道:“请两位前辈看在我父亲一生为主的份上,救他一命!”
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对视一眼,一时均大感为难。让他们倾己所能去救治公爵,这本无问题,但若是日日驻在此地,却又不同了。罗慕路斯看老师面有难色,便开口说道:“亚诺什少爷,还是先把公爵大人抬回房去,其余的再议不迟。”他一句话提醒了亚诺什,连忙吩咐几名jīnggān的仆役把公爵抬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公爵夫人紧紧跟随其后,一时都走了。
等到一切安顿好了,见父亲暂保无恙,亚诺什才算恢复了些jīng神。他转动头颅,见到赛戈莱纳在一旁沉默不语,心头怒火又涌起来。他知道这小子与加布里埃拉嬷嬷有些渊源,不好直接上前训斥,便大声道:“今日我父亲中毒之事,嬷嬷和普罗文扎诺大人,您们可得为我做主!”
普罗文扎诺先开口道:“这是自然,老公爵乃是我欧罗巴屏障,山岳之重。竟有人敢在寿宴之时当着我和加布里埃拉嬷嬷的面下手,实在是欺人太甚!”加布里埃拉嬷嬷见他拔了头筹,只得拐上一拐,说道:“如今那塞壬琴姬和使者走的不远,应该多派人手去追赶,他们身上应当带着解药。”
亚诺什恭敬道:“我已派了jīng锐铁骑去追赶了,这个无须前辈担心。只是咱们城里还有他们的内应,须得抓起来好好质问一番。”屋里无人不知他是指赛戈莱纳,只是未说出名字来。赛戈莱纳被人冤枉,早含怒在胸,这时听到亚诺什如此说话,索性站出来大声道:“你说的便是我吧?!”
亚诺什冷笑道:“我在说谁,谁心中自知。三日之前你去偷虫,西门福音的三位朋友俱可作证。当时被你侥幸逃了,你还敢来寿宴!”加布里埃拉嬷嬷沉吟道:“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其实今日带他来,也是想让他与公爵道个歉,乞他宽宥,没想到竟有了这样的事。”
亚诺什道:“嬷嬷您心怀慈惠,自然把人往善处想。试想他与那魔手画师放着圣帑卫队和礼拜堂里的大批珍宝不偷,却只偷走了四叶三叶草,却是为了甚么?我方才已想透彻了,定是他们与土耳其人勾结,先偷走四叶三叶草,好教我们单用一味巴兹利斯克虫配不成药。他们算定我亟需此草,便拿来作饵,假意挑起赌斗,再故意诈败给这个小子。我们拿到这草,便再没有了疑心,殊不知人家早在里面下好验不出来的猛毒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分说,都觉大有道理,连赛戈莱纳也心中疑道:“那魔手画师怕不真的是与奥斯曼人勾结?”亚诺什又道:“这个赛戈莱纳初时与艾比黛拉jiāo手,还喝破她身份,好似满腹仇恨,怎么后来得胜的时候,却轻轻放过?如今细细推来,无非是障眼法而已——他怎好真的对同伙下手!”
加布里埃拉嬷嬷道:“倘若他有心要害公爵,为何自己还留在城里,岂不是自蹈死路么?”亚诺什还未回答,萝丝玛丽在一旁淡淡道:“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本以为公爵大人会在寿宴之后再从容服食,届时早逃开远远了。只是人算不如天主算,这个赛戈莱纳便没料到公爵大人拿到叶子,立刻服下,当场毒发,这才不及逃走。”
她这一番推理辞锋滔滔,条理分明,加上少女嗓音清脆,竟说得象是赛戈莱纳处心积虑一般。众人皆暗自赞叹西门门下无弱手,连这么一个小姑娘都如此jīng明。加布里埃拉嬷嬷想替赛戈莱纳说上几句,被这小姑娘一说,不知该如何辩驳才好。普罗文扎诺道:“如今看来,事情已昭然若揭,你这贼子,为异教徒作伥,还有什么话说?罗慕路斯,与我拿下他!”
普罗文扎诺自矜身份,不愿出手,便让弟子上前。罗慕路斯知道他内功利害,屋里狭窄人多,便伸出手去点他的二宫回廊。赛戈莱纳眉头一皱,手肘一偏,两个人竟自拆起招来。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名门才俊,一个是荒谷逸才,此时斗将起来,竟是个难分轩轾。罗慕路斯久在欧洲,不知赛戈莱纳用的乃是津巴布韦大擒拿手,见他的手法古怪,招招狠辣,一时不敢太过缠近,只用本门的招式跟他打。
普罗文扎诺见自己的首徒竟战不下这个毛头小子,大为不满,沉声喝道:“切丽、萝丝玛丽,去帮帮你那不成器的师兄。”这一句话听在罗慕路斯耳里,真比被人在胸口锤上几拳还难受,手里招势旋即加快。此时两人皆催动了体内真气,这种距离之下,就如同拿着把巨剑在斗室里乱挥乱舞,稍不留神便是重伤毙命的局面。
加布里埃拉嬷嬷见状,长袖一拂,一股袖力无声无息,两人均感到呼吸一窒,生生被这股力道分开。普罗文扎诺皱起白眉,怪道:“嬷嬷,我敬您是贝居因会的院长,本该礼让的。只是这人命官司,不该有甚么偏袒才是。”加布里埃拉嬷嬷道:“既是人命官司,就不该偏听一面之词,连个抗辩的机会也不给。”她看了赛戈莱纳一眼道:“孩子,你与公爵毒杀,可有关系?”
赛戈莱纳收敛了招式,举步向前道:“三日之前我前去礼拜堂偷窃不假,但我所要的,却并非是巴兹利斯克虫,而是要取回我这一柄栗木杖。”他拿出身后背的木杖,普罗文扎诺何等眼力,一眼便看到木杖上的五环节疤,双目jīng光大盛。这是托钵僧团的长老木仗,怎会落到他手里?再回想起这少年身上露出马太福音的功夫,他疑虑更浓,便不再插话,由得赛戈莱纳说下去。
随即赛戈莱纳便把自己如何在普拉霍沃结识魔手画师、如何代他受过被比约齐擒住、如何逃出监牢与凡埃克合作等等约略一说,只避去自己身份不谈。听他说完,亚诺什质问道:“你不是与那阿拉伯舞姬有仇么?如何最后又放她走了?岂不矛盾?”
赛戈莱纳踌躇一下,说道:“我与那塞壬琴姬有血海深仇,恨不得手刃此女。只是她手里握着我父亲的行踪,我便难以下手——个中情由,不便多言,加布里埃拉嬷嬷尽知此事,她可为担保。”普罗文扎诺冷冷道:“凭你这几句话,恐怕难以服众。”切丽刚才见师妹出了风头,也想露露脸,此时见老师先行发难,便大着胆子尖声抢道:“你连贝居因会的嬷嬷也骗!还有甚么不敢与那女魔头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