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停住农活,站着准备跟井右序唠叨唠叨,就掏出旱烟袋准备抽烟,王步凡急忙给老农递了支烟,老农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王步凡又给老农点了火,老农就一连说了几个好,接下来就打开了话匣子。“俺们这个村叫枣刺岭,十年九旱。去年小麦绝收,公粮是免了,可是乡统筹村提留没有免,乡里又qiáng行让种烟,遇上大旱,俺一家种了九亩烟,每亩只收了五十块钱,连肥料钱都顾不住。村里那些年轻人现在都不愿种地,有的去广东打工去了,有的准备去新疆种棉花。”
井右序又问:“老大爷,你知道小康战略工作队的事情吗?”
“知道,就是村里来的那几个人嘛,说一个是省里的,一个是市里的,一个是县里的,还有一个是乡里的,帮助队员好啊,省里的队员说是水利厅的,叫留住,帮俺们村打了一孔井,花了很多钱呢,现在村里不缺水了,俺真想把他留住呢!”井右序掏出本子在上边记了一下,王步凡猜测省里那个同志可能叫刘柱,老农把他说成留住,帮教也说成了帮助。老农继续说:“市里那个也好啊,听说是天野大学里的一个教务处长叫为民,这人好,他给俺们村的小学里弄来了一百套桌凳,现在娃们上课有桌子了。古老师还经常给学生们上课,他连老百姓的饭都不吃,是自己带的米面,一个老爷们整天自己做饭也真是难为他了,是个好人呢。唉,县里边来的那个不行,听说是县委书记的亲戚,只在俺村住了一星期,就把陈狗娃家的闺女陈妞妞拐跑了,听说还在县里给妞妞买了房子,城里人说那是‘二奶’,咱村里人说那是养小,最近听说县委书记给他那个二奶奶还安排了个工作,咋叫二奶奶呢,不好听,乱辈分了。”
井右序听到这里就看了一眼乔织虹,乔织虹红着脸问:“老大爷,县里这个工作队员叫啥名字?”
老农说:“叫康小安,人们都骂他是王八糕子。”
王步凡把古为民和康小安的名字都记在本子上。他对古为民有印象,帮教工作队下乡的时候他作为代表发了言。老农似乎警觉了:“你们是县里的吧,我刚才说错话了,就当我啥也没有说。”说罢老农准备去锄草。
王步凡急忙说:“大爷,我们不是县里的,路过这里,闲问问。”
老农紧张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继续说:“只要不是县里的我就不怕了。康小安可是惹不起的,人家有后台,那天在双虎乡一个酒店里喝醉了酒,把乡长的车都砸了,还骂人呢,说别看老子现在是民政局的副局长,明天老子就可能来你们这里当乡长。乡长知道他是县委书记的小舅子,也没敢惹人家。当时县长肖乾正好路过双虎乡,就批评了康小安,说让他包赔一切损失。康小安当着县长的面也没敢说什么,县长走后,康小安就开骂了,说他县长还不就是仗着有个老同事是市委副书记吗,老子不怕你,一个县长能管住个球,不是还得听我姐夫的,我姐夫是县委书记呢。唉!县长倒是个好官啊,可惜这年月使不上好人哩。”
井右序又一次望了乔织虹,乔织虹再一次红了脸,王步凡也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井右序又问老农:“大爷,你们村帮教工作队的工作搞得挺好,落实了小康战略重要决策,听说过哪个村的工作队工作不很好的吗?”
“有!羊马沟那个工作队啥事也不gān,整天在支部书记家里打麻将。”老农说着这话一脸不满的情绪。
井右序问:“大爷,去羊马沟怎么走啊?”
老农指着前方说:“翻过这个岭,再下个坡就到了。只怕小车进不了村子,路不好走哩。”
“谢谢啊你大爷,我们走了。”井右序说罢去和农民握手,老农急忙把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与井右序握着手说:“这个同志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井右序笑了笑也不多解释,挥着手走出了庄稼地。他在天野工作多年,又经常下乡,老百姓应该对他有点儿印象。
车到羊马沟村头,果然路况很差,小车只好停在村外。王步凡和乔织虹跟在井右序后边步行着进村。下了很长一段陡坡,路上石头很多,走得很小心,乔织虹去搀扶井右序,井右序笑着拒绝了:“乔书记,走山路你不一定胜我,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啊。”
乔织虹讨了没趣,看着王步凡扮了个鬼脸。王步凡很想笑,但是没敢笑。
来到村头,一棵连体皂角树很大,虽然新绿不多,样子却很好看。乔织虹要求与井右序合影,井右序没有推辞,尤扬急忙掏出照相机给几位领导合影留念。这次井右序深入基层,要是跟着记者,必定能够弄出一条绝好的新闻。可惜井右序不喜欢那一套,乔织虹和王步凡又起身太仓促没有顾上安排。走近皂角树,才发现树下坐着个老太太,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老太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那张脸活像村头路边的柿树皮,身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她敞开着上衣,两只奶子像两只半gān的茄子下垂着。小女孩蓬头垢面,脸色蜡huáng。井右序望着老太太就停住了脚步,走近老太太问:“大娘,我能在你身边坐坐吗?”
老太太用两只木呆呆的眼睛望了望井右序,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说:“坐吧,坐吧,就是脏哩。”
乔织虹急忙把手帕掏出来往石头上铺,被井右序拒绝了。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然后问老太太:“大娘,生活还好吗?”
“哪能好啊,儿子下煤窑砸死在里边了,儿媳带了赔俺的钱嫁人了,就剩我们祖孙俩了。”老太太说罢擦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眶里并没有泪水,可能眼泪早已哭尽了。
“村里人的日子都好吗?”
“哪能好过呢?这地方穷,天又旱,庄稼不养人哩。现在村里的男人们在家护孩子,女人们都出去打工,听说都在城市的‘没用厅’里打工。打工比种地qiáng,听说有的一晚上就能够挣一二百呢,种一亩地一年也收不了二百块。”老太太牙齿掉了,说着话口水流出来,她急忙用衣襟擦了擦。
王步凡知道老太太的话中有话,“没用厅”可能就是说美容厅,但他又不好点明,只怕那些进城打工的女人gān的不是什么正经事。
井右序又问:“老百姓一年种地能够收入多少钱啊?”
老太太说:“五口人种十亩地,遇上天旱也不过收成一千多块钱,上缴就得一半还多,不如打工挣钱。”
井右序又问:“你们祖孙俩怎么种地,小姑娘几岁了?怎么不上学?”
老太太很难过,又擦了擦眼睛说:“地让俺闺女家种。这孩子都九岁了,没钱上学哩。”
井右序有些难过,沉默了一阵子说:“孩子该上学了,我给你掏点儿钱,让孩子上学吧。”他站起身往周围望了望,才意识到秘书和司机不在身边,就自己掏口袋,掏了半天才掏出二百块钱,王步凡急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五百元,乔织虹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尤扬掏三百元一并递给井右序。井右序弯下身子说:“大娘,我给你留点儿钱,让孩子上学吧啊,我跟县里边的人说说的,让县里照顾你们。”尤扬急忙拍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