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热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上杉越来找他是为了这件事,在他的想象中,前代大家长此刻是背着长刀来助阵的。
“你们都出去一下,我和上杉先生说两句话。”昂热盯着上杉越的眼睛,冷冷地下令。
会议室在几秒钟内就撤空了,连卡尔副部长和马突尔研究员这种神经病也看得出昂热的眼神不善,问题是他为何要对一位拉面师傅用那么凶恶的眼神呢?
“神苏醒了,对么?”上杉越低声问。
“你是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你曾经是负责防御它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昂热说。
上杉越当然清楚,在海啸和地震来袭的第一时间他就明白了。他试图开车离开东京,但大街小巷被塞得满满的,他又想搭乘新gān线,可是铁路运输也已经中断,新gān线的部分路段被淹没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昂热的头像出现在广告大屏上,上杉越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在路边捡了一辆自行车,一路骑来气象局。
“帮帮忙,我只想要一张机票。”上杉越避开了昂热的目光,他当然清楚为何昂热看他的眼神不善,他曾是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守护者,但现在他想要逃走。
“成田机场已经再度开启,我们尽可能地放飞机离开东京,但每架飞机都是满员,机场那边人山人海。”昂热说,“我又不是航空公司,机票的事情你找我没用。”
“可现在东京掌握在你们手里,想想办法朋友,哪怕你把我塞在行李舱里呢!我就想离开东京。”上杉越低声下气地恳求。
“这个城市要死了!你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能救它的人!可你来找我不是帮忙,而是要求我给你搞一张机票!你不是信教么?上帝不会谴责你这种懦夫么?”昂热终于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怒气。
“神一旦苏醒,就绝没有人能阻止它!唯一能杀死它的办法就是趁它还没苏醒的时候,你们已经错过那个机会了!”上杉越争辩,“从须佐之男到天照和月读,一代代的人努力过,牺牲一切也不过是把它埋葬在大海深处,可它还是活着回来了!”
“只要是活的东西,都能杀死,神也不例外!”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是人类的未来,我是人类的逃兵,你或者上帝,谁鄙视我都没问题。可我只想要一张飞机票,我这辈子都没求过你对么?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我想搞一张去法国的机票,求你!”
“见鬼!这个时候你想逃回法国?要是想回法国你早就该回去,要是想保护东京这时候就该留下来。你真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把什么都弄砸了,你既不属于日本也不属于法国,两个国家都会以你为耻!”
上杉越从旅行箱中扯出厚厚的文件递给昂热:“这是我的体检报告,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确实是皇,可我不是你那种怪物,我已经是个老人了,我早已不是年轻时的那个怪物了,我是个老得快死的老怪物。”
昂热一页页地翻阅那份体检报告,不由自主地露出惊诧的神情。他在剑桥主修的就是医学,看懂体检报告对他而言不是难事。根据这些文件,上杉越早该开过追悼会了,他全身的器官都已经衰竭,脑神经血管正在封闭,心血管上长满了莫名其妙的增生物。这种全身性的衰竭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十年。
“我早该死了,可皇血还支撑着我苟延残喘,每晚我都听见死神来敲门,已经听了三十年。”上杉越苦涩地说,“我只剩下一个梦想,就是回法国去看看,看看妈妈当年待过的修道院,在那里死去,举行葬礼,躺在棺材里听他们给我唱安魂弥撒。我不是不想离开东京,我是不敢,我离开法国太久了,我已经不懂那里了,我在那里的朋友都死了,我怕我真的回了法国会失望。但我一直在攒钱,我攒够了一笔能在里昂买个小住所的钱。我得走,我再不回去看看法国,我就连失望的机会都没有了。”
“多年之前你为了日本来刺杀我,今天你却想丢下这个国家逃走?”昂热的声音也很涩,“看来我真是忽略了时间的效力,我们都老了,你老成了一个浑蛋。”
“我凭什么为日本牺牲呢?我已经为这个国家牺牲过一次了,还不够么?”上杉越也bào躁起来,“我只有一半的日本血统,我本该在法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是那些日本人用好听的谎言哄我来日本。下了船我才发现,这里没有我的任何亲人,连老爹都过世了!那些日本人只是看中了我的血统,他们给我选择了好几个妻子,只是想把我变成和老爹一样的生育工具!他们还抽取我的基因样本送去德国研究,如果能用试管婴儿技术造出新的皇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我!”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懑爆发出来,蛇岐八家给上杉越的痛苦远超过荣耀,所以他才会焚烧家族的神社,恨不得那场熊熊大火把关于白王血裔的一切都烧掉。
昂热愣住了,死死地盯着上杉越。在他的眼里,这个急于逃亡的拉面师傅和不久之前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的年轻人渐渐地重叠起来,源稚生也很着急,只不过是急着去赴死。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源稚生必然是从某个人那里遗传了皇血,这个世界上还剩几个人能够传给他如此纯粹的白王血统呢?尽管生育过程是在试管和胚胎培养室内进行的,这对血缘上的父子从未谋面,但他们的坐姿和他们的神态都有着无法否认的相似度。
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源稚生也是这么疲倦,雨水也是这样从额发上往下滴。再回想几十年前的上杉越,不就是个有些yīn柔的美男子么?举止中透着妩媚的气息,他的一个儿子继承了yīn柔,而另一个儿子继承了妩媚。
原来事实真相是这样的。上杉越一生没有结婚,不想留下任何后代,以免皇血的诅咒流传下去。可他没想到几十年前的基因样本从德国送到西伯利亚,变成新的皇又送回了日本。
“昂热,帮帮忙,我不是个英雄,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这辈子努力去做的事情都做错了,你就放过我这样的废物好么?我帮不上你的,你是疯子是狂徒,你可以为了达成目标而不择手段。”上杉越苦涩地说,“我没有你那种勇气。”
“在你看来,我那么差劲么?”昂热低声说。
“当年你要文身,我给你选了那幅‘诸界之bào恶’,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浑蛋啊。可是我们的敌人是龙类,跟那种bào君一样的生物作战就需要你这种浑蛋。大家谁也没有慈悲心,谁慈悲谁就被杀,血流成河你们也不后悔,所以你和龙族是相配的对手。可我真的不是,我是个法国二百五,我年轻的时候很想过花花公子的生活,在不同的漂亮姑娘chuáng上打滚,我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在死前抓住那么一点点小温馨。”上杉越蜷缩起来,低垂着头,双手扶额,就像那些在公司里被老板训斥、回家被妻子抱怨无能、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女儿跟不良少年勾搭他却毫无办法的疲惫男人。
“我跟你是朋友,但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年轻的时候我比你帅,现在你还是那么风度翩翩我却成了平庸的拉面师傅,女孩子只会在想跟我要打折的时候才会给我抛几个媚眼……我……”上杉越还在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