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久少听佛宗论道,字字珠玑,叫他听得似有所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虽不曾历经其中种种,却也能想到天道残酷。佛宗能挺过来,既是天道垂怜,也是佛宗坚忍。”舒久叹了一声,三万年,凡间已是沧海桑田。每每念及佛宗独自一人在四合八荒之内行走,茫茫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个生灵,四野寂静沉寂,死气沉沉。那么长的光y-in,他是这么独自一人熬过来的,是否,也险险在其中迷失?
“天地不仁,说对也对,但不全对。”墨珩着笔点染,巍巍山河间,万物生,辽辽江海间,波涛起,“万物得天地造化而生,天地之于万物,自然垂怜。只是……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变化无休,而天地仅存莽莽,万物渺茫于天地之浩繁,于天地而言,万物过于渺小。众生,仙家佛道,皆是如此。故云天地无情。”
道天地无情,只因天地于众生过于浩瀚。道天地有情,只因众生皆因天地垂怜而生。舒久将这念头在脑中稍稍转圜了片刻,忽得笑问:“天地可知佛宗如此揣度于它?”
墨珩忽得一愣,顿笔,凝眉细想了片刻,旋即释然一笑,提笔继续点染画卷,江河湖海间有扁舟,群峰之间有云岫山林,有倦鸟依依,更有炊烟袅袅。
“无论天地有情无情,我等众生揣度于天地便是着相。你道心如此通透澄明,也不无道理。”墨珩泰然搁笔,瞧着宣纸上头铺陈的风景缓缓笑开,“舒久,你可曾想过重修道法?”
舒久一愣,确实不曾料到佛宗会有此问。等回了神,便淡然一笑,道:“眼下,便纵小道修了道法,一旦入了轮回,便是一场空。不如活得自在些。”
“凡人修道问佛,望得道飞升成仙成佛,皆是为脱离轮回之苦。既然轮回是苦,你又何苦?”墨珩眉尖微微一蹙,神色俨然不怿,他只是不明白,舒久为何如此执意于轮回。就这么在他身畔,不好吗?这念头才在心里冒了个尖儿,便叫他吃了一惊……不由微微阖眼,不该生此贪嗔。
舒久诧异地看了佛宗一眼,佛宗话语间的不怿,他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不明白,这不怿是从何而来,因何而起,“佛宗,轮回是苦……超脱轮回成仙成佛,也未必……就不是苦。佛说众生皆苦,于天地而言,神仙佛魔皆是众生,又何曾不苦?”
“我着相了。”墨珩垂眼,衣袖一拂,面前笔墨纸砚便乍然消失不见。料来是归了原处。
“佛宗?”舒久瞧着拂袖便走的墨珩,轻轻唤了一声。但墨珩不曾回头。
第46章 混元之体
叫一缕清风卷住的信笺,可算是无波无澜,不惊轻尘地飞上了三十三重天,落在了常青衣襟上。
彼时,常青正盘膝端坐,身侧偎着淡竹,他正拿着若干药材,一一指着,叫淡竹认清,再说明此药利弊,对何症,用何量。
淡竹在佛宗身畔近万年,那纸笺才落下,她便已认出了上头佛宗元力,待常青拿起看了才问:“师父,佛宗来信说什么?”
常青将信笺收入袖中,道:“他请我俩去内山。”
淡竹问:“那我们几时去?”
常青慢条斯理得将方才搁在衣襟上头的C_ào药重新拿起来,“不着急,墨珩既然传书于我,而非亲自前来,便是不着急,等等再去也无妨。”话毕,便指点着掌中C_ào药,继续引着淡竹辨认。
天界r.ì短,由着常青这一耽搁,凡间,倏然一月。凤凰内山虽悬于千丈之高,但毕竟仍在凡尘,虽难受雨露风霜,但天光明暗,却一如凡间。
墨珩自绘山河,辨天地之道后,便有意与舒久疏远,倒不是不愿与舒久亲近,只是他心中贪念,皆因舒久而起。明知错不在舒久而在本心,却依旧如此。
只因,舒久是要走的……要早早习惯才好。
至于舒久,佛宗一年前便不曾与他那般亲近,于他,不过是恢复了原状。倒确实能放心了,佛宗确实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心底隐隐的失落,却怎么也遮掩不过。
都是通透的人,如何察觉不到佛宗是有意疏远?无缘无故,无因无由,怎么就这样了呢?虽说确实想问,但佛宗有意疏远,他也不敢问,不想问。
常青携淡竹到内山时,墨珩正在梧桐树下教导墨璟,四下一看却不见舒久。
“墨珩,我来了。舒久呢?”
佛宗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勿要打扰。墨璟身浮于半空,周身元力流转,元力犹如泛红的流水将他重重包裹。
墨璟眉心一点殷红印记若隐若现,眉头紧皱汗s-hi重衣,俨然祛除杂念,淬炼佛心的紧要关头。常青看明白格局,便了然一笑,带着淡竹在梧桐树下桌旁坐下。
淡竹四下看不见舒久,便偷偷放了少许神识去探,探得舒久身在后山,这才放下心来。
佛宗虽有意疏远舒久,但舒久待佛宗一如往常,后山灵果也一如既往地替佛宗与墨璟添备。他此时,便是在后山摘果子。
待舒久洗了果子到了前头,常青已候了有两刻。
舒久没料到常青竟然忽然到了内山,有些诧异,却也高兴。将果子拿来招待,“医仙来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