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笑微微摇头:「你不用这么说,反正总是要死一些人的,都是生命,并无差别。」
「可是你会伤心。」步吟看着君笑,「你会怨我,你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我,如果这么一来会让你怨我的话,我宁可死更多其它
人。」
「即使死的是素不相识的人,即使我不会为他们伤心,也总会有人伤心的。」君笑淡淡道,「所以,并没有差别。」
「别人伤心,与我何干?」步吟道,「我只在意你。」
他总能将这样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君笑只是转过头去。
「若曲宁远不是要生擒我,也许我也早和那些人一起死去了吧……」他轻轻笑了笑,「若是那样,倒也干净。」
「胡说!你绝不会死!」步吟的反应是极端的强烈,一把抱住君笑,大喊道,「笑,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竟没注意到你也和
他们一起走了。如果我早知你在这些人当中,又怎会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以后绝对加倍小心,不会让你再遇险。」
「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君笑道,正视着步吟,「定然有人在意他们,如你在意我般。你……还是不懂。」
步吟高声打断君笑的话,白玉般的脸上落下泪来,「我怎么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时心里有多难受!我当时不断后
悔,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就好了,如果我看好你就好了,如果不让你那寒露军去送死就好了……」
步吟黯然道:「你不知道……笑你永远只会指责我,说我心狠,说我无情……我确实不在乎其它人的性命,我确实不能感受别
人的伤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担忧害怕、知道自己的伤心……
「我承认我冷血,可是我对你绝无半分虚假,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只对我……这般……」
他这话一出,君笑却是一颤,心中也问自己为何对步吟这般苛求。心中有了答案,却忍不住苦笑:原来心底还是把他视作恋人
的,因此对他的种种,便比对其它人来得严厉些。
原来自已对他的感情比自己想象中更深,即使明明白白地说不可能,隐隐中也把眼前这人视作不一样的存在。
君笑甚至想到了前些日子对步吟的冷淡,暗中问自己,是不是知道步吟的在意,因此拿乔?
君笑君笑,难道你被压着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吗?
君笑霎时心乱如麻。本已决定过往就当是场梦,爱也好恨也罢,既然纠结,便一起斩断也就是了,偏偏这人不让自己斩断,死
死纠缠。而自己……自己那样的冷淡疏远,倒似是故意矫情了。
成大事者自然要能决断,即使牺牲一些人也是难免,尤其是战争。步吟并没有错,他不该错失这样的好机会。
虽然死去的人未必甘愿赴死,但步吟也不可能事先问过。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上不能责备他,那么为什么气恼?为什么不快?因
为他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可若真只把他当作一位王爷,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恼怒呢?
君笑低下头,凝视着自己右手,手腕软软垂着,述说自己曾遭受过的苦楚。
每当心动一分的时候,他都会看到当日那受尽凌辱的自己对着自己骂着,骂着楚君笑你真贱,难道你要把我的苦都放弃吗?不
停质问着,问自己怎么竟然这般容易心软,难道当真忘了当日自己那双仇恨的眼吗?
一个人,会爱上自己深恨的人吗?除非是头脑有病,或者,是如自己这样,爱的时候根本不知自己恨的是他,即使有所误会,
即使改过自新,但最初的印象已经在心底,想要抹煞谈何容易?
所以他不能爱他。
所以楚君笑和沈步吟,仍是不相关。
君笑呆呆出神,步吟也只是呆呆看他,直到木箱开始颠簸。步吟回过神来,月光照耀下的海面起伏出瑰丽的光影来,步吟马上
意识到夜间竟然涨潮,心下大惊。
「笑!涨潮了!我背你游上岸,你千万别乱动啊!」步吟忙道,把君笑从恍惚中喊回。
君笑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你果然是会水的。」
「我……我那之前没见过海嘛。」步吟脸微微一红,怎么也不能说自己是故意赖在君笑身上的,「我先尽量把木箱靠岸,如果
一会儿潮水打翻木箱,你就抓住我。」
步吟说完,让君笑坐在自己身后,自己在前挡着风浪。君笑被他护在背后,触目便是他并不宽厚却显得坚韧的肩背,心中飞快
掠过一个念头:他在保护我。于是蓦地心头一热。
风浪来得猛,远远才看到岸,浪便卷走了木箱。
步吟紧紧抓住君笑一只手,用空余的手游着。君笑全身脱力,只能软软搭在他身上,感觉他沉重的呼吸声。
步吟毕竟是北方人,即使会水也并不擅长,在这样的风浪中,背后还负着一人,着实吃力。他咬住牙,每一点点距离都是极辛
苦。
「你放开我,让我自己游。」君笑开口道。
步吟勉强把头露出水面:「别胡说,你……身体不行的……」气力不足,话亦是说得断续。
「那你用两只手,我会抱紧你的。」君笑道,左手伸出,抱住步吟的腰。
步吟微一震,身上竟生出些力气来:「不许放开,笑,天上地下海底,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君笑也是一震,步吟这话说得坚定,似乎他说的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收紧了手,感觉两人身体紧贴,完好的右腿缓缓踢水,为
步吟省些力气。
这样的情形,步吟心底却觉甜蜜,想着其实一直这样也没什么。
快游到海岸时,忽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打在他身上,他一个翻身,把君笑抱在怀里,自己被浪冲到岸边。
岸边是砾岩,而非沙滩,尖利的岩石撞在他身上头上,步吟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第六章
若是回到初识,会不会再那样对他?若是一开始就以温柔来撒娇,现在是不是已经该是相依相守了?
若是可以,就让他抹掉他们的过往,一切从零那一点开始吧。
月光柔和洒在林中,银白色的一轮挂在漆黑天幕上,夜已经很深了,树叶簌簌作响,有些已经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
地上有两个人,高大一些的男人抱着相貌宛如女子的男子,脸上有几分茫然失措。
怀中的人静静躺着,头上缠着白色布条,布条边缘粗糙,显然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色的布衬着脸色苍白,男子长长睫毛盖
住眼,姣好的唇微微抿着,即使梦中也似乎有什么忧愁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