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止楼这个地方就好像风尘中的千金小姐,和我爹昏迷之前杀了那两个官居二品的官场婊子简直就是异曲同工。
观止楼的头牌叫云锦。
听听这个名字,明明花团锦簇花开富贵花谢花开花满楼,可就是没有一个花字。
再看看我相好这个名字——莲,立马就低了一等。
莲就是一朵花。
任君攀折。
不过,幸好他不是什么白莲,红莲,莲蓉,莲花,莲藕,莲叶,莲蓬子。
我很满意。
我做他的生意而不去找头牌,是因为头牌太贵,我没那么多钱。而且做头牌的生意不能见面就上炕,是需要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的调情,偏偏这些我都不会。
我很佩服那些捧头牌的王孙公子,过江才子。都到了欲火焚身了,还能装酸在那里念‘古戍饥鸟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堆’的小词,所以他们才是国之栋梁,我只是个浪荡子。
我刚认识莲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这里的大茶壶,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他是倌人。
莲的相貌很清秀,就像一碗清汤挂面,不是讨喜的相貌。而且他似乎脾气不好,至少不会和人好好说话。
别人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别人说话之后,他还是不说话。而且也不倒酒,也不布菜。客人来这里是来找乐的,绝对不会再看到他一张有些莫名其妙表情的脸,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翻他的牌子。
我找他,因为我觉得他很有趣。
我也不要他倒酒布菜,我一边吃饭,他看着就成了。如果他想吃,也吃的下,也可以一道吃。随后脱鞋上床的时候也不扭捏,一切自然的就好像花钱买菜。
我感觉我出一千两银子就够冤大头了。
我对柳一说,“柳一,咱们两个为了这个事扯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三千两,我还价到一千两,这已经算是公道价格了。要不然,你留着小莲也是白吃饭。就算你想把他卖给别的堂子去做生意,你还卖不出这个价格。”
柳一这个时候抬头冲着我一笑,“祈公子,不瞒您说,小莲的身价在雍京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的,但是也绝对称得上顶尖。现在就有客人直接拿出纹银一百两叫他的局。”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
把碗一拍,我就说,“柳一,做生意没你这么不厚道的!上次我们都谈好了,我给他赎身,你不让他再做生意。你这次算怎么回事?”
柳一冷笑,“客人叫局哪能不去?我们就是做这生意的,是客人就不能得罪。再说了,我们是谈好公子给小莲赎身,可是这都一个月了,我也没见到您的银子呀。再说,公子您的身份雍京城谁不知道?眼见着您的宅子都要不保了,我可没有当年兰哥那个本事,跟您要债都要能追到大内去,再说,我也要为小莲的将来打算打算。小莲跟着您,就是公子您的人了,谁知道您哪天不会手紧,把他卖了还账?”
“柳一!!你这个见利忘义忘恩负义的混蛋!”
我刚拍桌子还没骂人呢,就听见回廊那边一声惨叫——啊!!——
是小莲!
我从桌子前面跳过去,崔碧城把手里面的碗也放下了,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靠着窗子近,所以一伸胳膊就把窗子打开。
我从这边能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那边有几个人,小莲发丝缭乱跪在在台阶上,他的手臂呈现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折起的弧度不像常人能弯折的样子,似乎他的手臂已经被折断!
我一惊,下巴差点掉到汤碗里!
观止楼也算是雍京城里面有一号了,他们已经能霸道到店大欺客。一般等闲人连门都不进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观止楼的地盘上凌虐人家的倌人?!
观止楼的花园很特殊,回廊两旁都是奇珍异草,馥郁香花。在夏天这种潮湿的温热气息下,蒸的那股香气越加浓烈。
回廊前面就是荷池,广阔的水面上有清风徐来。
池水中央有一凉亭,大篆字体写着‘无风’。
那几个人从亭子那边走过来。
走最前面的一个人白色长衫,墨泼一般的长发披在身后。
他走近了些,我能看到他鸦翅一般的眉和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就好像隔着往昔的岁月,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东宫太子——文湛!
16
崔碧城又坐了回去,端起米饭,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径自去吃他的三黄鸡。
我很羡慕他。
你说说,在这个地方,这么窄的一条回廊上,遇到文湛这个冤家,还和我眼对着眼,我是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何况那边还有一个小莲跪着呢。
文湛走到这边就停下来,我只能出去。
刚一跨出门槛,我腆着脸笑着说,“呦,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真是……真是太好了。”
“大皇兄。”
文湛不说话,我却忽然听见一声非常低非常低的声音,来自文湛的身后。
我歪着脖子向文湛身后看……他好像又长高了,反正比我高,我要侧着身子,才能看到他背后,一个身穿深色长衫的书生冲着我浅浅的施礼,我还以为是江南来的大才子呢,原来是他!
我三弟羽澜。
羽澜是福贵妃杜氏的儿子,也是雄霸朝纲的那个杜老头的亲外孙。
这个人似乎从小就是文湛的一个翻版。
几乎一样的外戚,一样的身份,一样的出身,一样的聪慧。
只是他娘不是皇后,所以虽然比文湛大两岁,却和我一样,都不是太子。
我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也不喜欢他。
一看到他,我就想起杜老头。
虽然说,文湛,裴檀,外加我家那个铁公鸡崔碧城都是杜老头调教出来的,一个一个都是斯文阳澄湖大闸蟹的派头,可是这个羽澜却又是不同。
他学了江南文人的斯文,却没有人家的洒脱;学了一肚子程朱陆王的东西,却身陷一个完全撕破理学这样画皮的大正宫,不能学以致用,浪费至极。
羽澜斯文工整的像一道灵符,恶灵退散。每次我看到他,他都衣衫严正,三伏天那领口还扎的死死的,到了三九天,修长肃穆的他也就多一件貂裘。
羽澜是非常典型的一种书读了不少,但是没有读透的人,所以性格就显得混乱,纠结,撕裂。
杜老头比他强。
因为那个老家伙活的太久了,有些聋,有些哑,做得阿翁。
他称呼我为‘大皇兄’,我还他一声‘三殿下’。
这么多年我和他几乎没说过话,他总是叫我大皇兄,而我总是冲着他点点头,叫他‘三殿下’。最近一两年他总是跟着文湛,好像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