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崔碧城手指一指那边的硬木茶几,上面还摆着我方才放过去的黑檀木盒子呢。
这个……
我一愣,“表哥,你病糊涂了?你的病就是和天、和地犯冲,也不可能和银子犯冲!!你要我扔掉的盒子,那可是白银整整一万两!!”
崔碧城一瞪眼,那点子西子捧心的柔媚劲都跑到西天去见如来佛祖了!
老崔说,“王爷,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好像几百辈子没见过银子似的!不就是白银一万两吗,你这屋子里的那个玩意儿不值这个数?去,把那个东西扔了!”
说着,老崔忽然坐了起来,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王爷,你得知道轻重缓急,在你心里这个亲疏要分的清爽,总不能在太子一根绳上吊死。”
然后他忽然拍拍我的肩膀头说,“再怎么说,还是自家人亲近,你到底是崔家的人。”
我一听,脑子彻底拧住了。
我见老崔病成那个模样,我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我说……
我当了二十二年的皇子,做了一年的亲王,姓了二十二年的姬,我什么时候成崔家的人了?
60
老崔吃过饭就赶回留园(他在雍京的宅子)去了。
年底了,他忙。
忙着算账,忙着收账,忙着送礼,忙着请客,忙着酒色财气,也忙着四大皆空。
我自己回去睡觉去。
我的王府年代久远,没整修之前就像从琉璃厂那边淘换过来的一张古画,颜色斑驳,却风格雅致,是个值钱的东西。
不过……
据黄瓜说,我不在王府的这几天,有的时候晚上他总觉得王府有鬼影,一天晚上他大着胆子出来瞧瞧,结果只见月黑风高,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琉璃世界,没瞅见鬼影。
我跟他说,这个院子原本是属于沈家的,沈家人在这里住了小一百五十年,日子久了感情就深,现在就算阴阳相隔,两世为人,也可以时常回来坐坐,喝杯茶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
听我说的神乎其神的,黄瓜从小怕鬼,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过了王府的小沧浪,那边有一道飞虹长廊,尽头是一个临水建的院子,不大,却玲珑有致。
那是小莲的窝。
虽然说平时他都和我睡一起的,不过我王府地界大,人口少,除了租给崔碧城的那个院子之外,还有几个,都绕着水面建造的,要是没人住,没人气儿,早晚生出鬼影子来。
我晃悠晃悠的走上长廊的时候,意外的看见小莲也在,原来他没在屋子里睡觉。
小莲就站在长廊伸入水面的青石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离着他老远呢,他似乎听见了什么,扭头看过来,傍晚的落日映在水面上,晃眼的很,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眼。
崔碧城说他是老三的人。
其实……
我都习惯了。
诶,怎么说呢?
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话说我娘很穷……
这人呀,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人穷在旷野荒郊,好歹有野菜兔子可以果腹,要是穷在市井,最不济,还有口百家饭吃,如果穷在雍京的大正宫里面,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娘穷,有不得宠爱,没钱打赏,不能升高,一般的太监宫女都不愿跟着她,所以我们身边的人手一直不充裕。可是后来,只我玉熙宫里面就有一窝太监宫女,还有好几个厨子呢,连切白菜的都有三个人。
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呢?
都是我的兄弟们,雍京的亲王,郡王,什么王孙公子的送的。
说好听点,这叫手足情深,说白了,就是送过来的千里远,顺风耳。
更邪门的是,我居然有一个会熬药的厨子,是藩府在云南的大理王送过来的。我头天随便说了一句,听说大理的姑娘腰都很细,还会跳孔雀舞。
结果第三天,一个穿着大理裹裙的长发女子就出现在我喝酒的延熏山馆,脑袋瓜子上还顶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长尾巴松鸡(雍京不比云南,这里没有孔雀,京郊猎场只有松鸡)。
现在满雍京城打听打听去,谁家门户是铁门槛?
谁家没几个别人的眼线?
这都是小意思。
最要命的是我爹的缇骑。
那些人心狠手辣,防不胜防!
我是不怕,可有人怕呀。
谁没几件瞒天瞒地,瞒皇上,瞒天下,不能写进后代史书的事?
心中有暗鬼,都怕半夜猛敲门。
我玉熙宫的那些人都让我散了,他们击鼓买糖,各干各行,不在我这里盯梢,还是可以去盯别人。
小莲的来历其实刚开始就不是太清楚。
我当时去观止楼给小莲赎身的时候,柳一就说过——小莲到他那里只有一年,这太奇怪了。
观止楼的倌人都是柳一从江南买的。
他柳一买人一般不超过八岁,身价不超过十六两银子。
那这个只在他那里呆过不到一年,身价却超过百两白银的小莲是哪路神仙呢?
他有可能是走投无路的官宦子弟,也有可能是外来的倌人,还有可能是雍京哪个不长眼的人设下的套子。
如今这个世道,用得着再死乞白赖的往我王府里再塞人的人,除了我爹,我的冤家太子弟弟,估计就剩老三羽澜了。
我爹病的自顾不暇,没空管我,小莲绝不是太子的人,那就有一成可能,他是老三的人。
太子试过他。
文湛做事,简直就是一箭多雕。
他见我真的疼小莲,他生气;再加上小莲当时说话真的把他气着了,他想把小莲轰跑;他可能也怀疑小莲是老三的人,所以就把小莲打发到老三那里。
这叫做原汤化原食。
打哪来还回哪去。
太子想看老三怎么接着演这出折子戏。
我让老崔去要人,是想着老崔和老三还算近乎,怎么着老三有个台阶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想着老三开口就要了老崔一万两银子,还当场就把现银拿走了。
他这事做的忒不地道。
老三羽澜这是想要做一个大动作来撇清自己和小莲的关系,殊不知,他做的过头了。
过犹不及。
我原来只想着,小莲是老三的人,有一成的可能,现在因为老三动作过猛,这一成的怀疑骤然猛增到三成了。
不过……
老三也不是什么坏人。
小莲是老三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怕的是,他连老三的人也不是……
我走近了,小莲从水面转过身子,看着我。
他的眼睛是苍灰色的。
仰着脸,看着我。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