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好奇吗,我们为什么能弄到这样的成体?只是见一面,反正我们也知道地牢的位置……只需要耽误您一点儿时间。”尼莫努力无视自己慌乱的心跳,竭力保持着口气的镇定。
帕索塔洛眯起眼睛。梅罗蒂至少能听懂尼莫的通用语,她抬起头,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看向面前陌生的同类。
“……好。”似乎是被梅罗蒂的眼神所打动,帕索塔洛语气僵硬地答应道。“我只给你们十分钟。”
而他们都低估了这虚弱姑娘的决心。
与白天不同,此时的地牢燃上了松油火把。帕索托图待在栏杆后一动不动,身上甚至没有发出锁链发出的摩擦轻响。而梅罗蒂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便挣脱了奥利弗和尼莫的搀扶。她决然地向前扑去,犹如扑向火焰的飞蛾。尽管变化后的身体十分虚弱,她的两条前肢还是裹上了法术的光辉——梅罗蒂·德莱尼狠狠地扯开冰凉的金属栏杆,然后从变形的豁口中挤了进去。
帕索托图则站起身,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注视着面前的陌生青鸟。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他们面对面站着,小心地确认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梅罗蒂勉强却倔强地保持站立,试图在恋人前画出一个森林歌谣。可和不久前不同,这次她的前肢抖得厉害。未成形的法阵一次次在空气中溃散。
她放弃了,沉思片刻后她再次温柔地举起前肢,开始了奇异的比划。一次又一次,简单地重复。
“战语。”帕索塔洛的语气愈发僵硬。“这不可能。”
“战语?”
“只有这个部族和文森镇的人类才懂。”首领的羽毛再次炸起,“那群蠢货什么都听不见,这是我们在战争中用于j_iao涉的手语。她究竟……”
“她说了什么?”尼莫发现自己对梅罗蒂正比划的东西一无所知,这让他稍微安了点心。
而帕索塔洛回答了他的问题。
奥利弗发现尼莫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他安抚x_ing地搭上他的肩膀:“她在做什么?”
“她在用文森镇的战争手语重复一句话……那是他们之间唯一共通的语言。”尼莫的声音有点发闷。
长久的j_iao战中,有那么一种手势语言渐渐兴起——两方无法j_iao谈,甚至无法判断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喜悦还是痛苦,只有眼泪和鲜血是共通的。可战争会产生战俘,他们不得不与对方j_iao涉。于是他们冲对方挥舞臂膀,用极为简单有限的词句j_iao换着仇恨与轻蔑。
“什么话?”
“‘你杀死了我’。”尼莫轻声答道。
笼内的两只青鸟凑到一起。梅罗蒂下意识抬起前肢,似乎是怕控制不好力道,她犹豫了一阵,又怯生生地收回。最终她用脸颊贴着恋人失去视力的右眼,闭上了眼睛。帕索托图微微叹息,叹息声几乎被锁链摩擦的哗啦声响淹没。随即他发出一声轻柔的鸣叫,那声音十分温暖,或许是尼莫听过的最温暖的旋律。
“……而他也回答了她。”尼莫继续说道,将脸转向奥利弗的方向。他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看得出苍白,甚至带着一丝茫然。
“帕索托图?”
“是的。”
“他认出她来了?”
“……他说‘我也爱你’。”
第57章 伪神沉眠之地
那一刻巨大的空虚将他包裹起来。尼莫甚至无心去关注奥利弗的反应, 他的目光迅速回到了那两只青鸟身上。他的世界被戳了个巨大的口子,此刻他所感受到的动摇不比与威瑟斯庞战斗之后少。
尼莫一贯的认知中,那些异常顶多算缠住树干的寄生藤蔓。它们吸食着他为自己预设好的幸福, 将代表常识的树干勒得七歪八扭——可那棵树仍旧牢牢地扎根在土壤之中, 就算注定要慢慢朽烂。
现在它危险地摇晃了起来。
梅罗蒂·德莱尼只是一个在边境长大的普通女孩, 就算她的外貌和才能算不上平凡,可也没有突出到举国称颂的地步。她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就像曾经的他自己。
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路标镇自然也有些分分合合的情人——可那都是极易理解的, 标准的恋情。人们互相欣赏, 互相磨合, 在成功后携手,失败后分开。期间当然少不了腻人的甜蜜,唾骂或冷漠。尼莫可从来不相信命中注定或一见钟情之类的形容,那些浪漫的故事只出现在纸面上或传言中。
尼莫·莱特将作为路标镇的普通镇民,注定和一个同样不怎么特别的姑娘在合适的年纪组成家庭, 并抚养后代。他将在柴米油盐和j-i毛蒜皮中老去,直至变成边境森林边缘的一块墓碑,就像这世上绝大部分人一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如此坚信着。哪怕是现在,他仍然认为这一切会有尘埃落定的一天——而他终将回归“正常”, 继续平凡地生活。
可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了。
两只青鸟正安静地拥抱着对方, 仿佛这世上其他事情统统失去了价值。那不是他见过的腻歪拥抱, 甚至没有什么甜蜜的气氛。可有那么短短几秒, 他们仿佛是这片空间的主宰, 辐s_h_è出令人颤抖的力量与意志。那明明只是为期三个月的薄弱恋情。
他并不是没有“恋爱”过。但与面前的相比, 他曾经的“爱”或许更接近尊重、怜惜和习惯的混合物,少了某种十分关键的东西。
尼莫知道这时他应该感到欣慰,并在心底祝福这对重逢的恋人。但这会儿似乎有人贴着他的心脏搁了块冰。它不会使他感到疼痛,但它令他的血液变得冰冷,胸口像梗了石头。
“……我承认她是梅罗蒂·德莱尼。”帕索托图的父亲y-in沉地开口道,“你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