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只能想想,周放一定不会同意他把油条渣掉在卧室里的,那里铺的可全是又厚又柔软的绒毛地毯。
吃饭间隙,周放问他:“你向学校请了几天假?”
贺飞章答道:“一个礼拜。”
周放沉吟:“离周末还有三天,时间太长了。这样,一会儿我再联系一下郝医生,和他重新约个时间,不然你这点儿假,真不够用。”
贺飞章只能点头同意。其实他有点感动,这些事本应该是他的家人来操持,由周放这个看起来不太熟的陌生人帮忙,贺飞章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即使这人总和他说,这是一个特护该干的工作。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会无条件对陌生人好。
贺飞章本来应该会警惕或者防备,但他坐在这里又不自由主产生一种熟悉感,仿佛这一幕也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这里很安全。贺飞章几乎第一时间得出这个结论。
即使这里有一只几乎可以把他吓死的小泰迪,第六感告诉他,这里将是他现阶段最安全的地方,比家里还要安全。
不管周放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么照顾他,但这人确实在帮助他,并且安抚了他的心情,所以他仍然很感激他。
周放对他说:“那这一个礼拜还是在我这儿住着吧。”
贺飞章有些局促:“这,太麻烦你了。”
“住吧,又不是没住过。”周放笑道:“我这儿平时挺冷清的,多个人还有点人气,挺好的。”
贺飞章正暗自感动,又听他说:“而且我看你和酱包处得挺好的,多住几天陪它玩玩也不错。”
贺飞章不想说话并向周放扔了一只酱包。
吃过早饭已经快十点了,贺飞章帮忙洗了碗筷,刚出厨房就看见周放准备出门,他一愣:“周哥,你出门?”
“恩。”周放整理了一下衣服,又从玄关的柜子上取了个环保袋出来,“去买个菜。屋里电视电脑都能开,你随意就行。”
贺飞章刚想说去你的吧,突然觉得脚上一沉。他低头一看,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脚上。
贺飞章面无表情的脱口道:“周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右脚在拖鞋里动了动,感觉有点沉。不,感觉简直重如泰山……
周放似乎很犹豫:“菜市场人来人往,你真不太适合去那里。”
贺飞章沮丧的垂下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个星期,我都不能随便出门?”
“前几天这么做是必要的,对你对别人都好。”周放笑了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身手很好。”
他刚想说不然你把狗锁屋里也行啊,周放已经笑眯眯的打断他:“酱包就交给你了,小心别让它咬沙发。就这样,我走了啊。”
贺飞章张嘴:“等……”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周放头也不回的关门走人。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估计就是故意的。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为何还要互相伤害……
贺飞章默默吞下一口血。
第7章
其实吃早饭时他就发现了,酱包身上的气势弱了很多,并不像昨晚那样铺天盖地。不过这条狗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以致现在每次见到,贺飞章都要先抖两下,然后全程安静如j-i。
这次也一样。
周放一走,贺飞章就开始警惕脚上这只狗。
说真的,这么一只小不点泰迪犬,主动亲近你,肥屁股还坐在你脚上,想想还觉得小兴奋。
然并卵,贺飞章现在只想哭。
酱包抬头看了看他,又用屁股在贺飞章脚上擦了一遍,这才慢腾腾起身往客厅跑。
它跑过客厅,在左侧房间旁停下,开始挠门。贺飞章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的观察,他记得,昨晚这只狗就是从这扇门后面钻出来的,此时房间的门关着。
酱包挠了半天门,贺飞章琢磨这家伙是想回窝,周放也不知是不是忘记给它留门了,反正它现在被关在门外,怎么挠都挠不开门。
贺飞章在心底暗爽:龟孙子你也有今天,叫你吓我,你就搁这儿磨爪子吧,小爷惹不起你躲得起,咱也回屋把门锁上,哼。
他拽拽的回屋上锁,决定开电脑玩儿个游戏冷静一下。
不一会儿,卧室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贺飞章面无表情的想:呵,耳熟。龟孙子在挠他的门。
酱包在门外气势汹汹的叫:“汪!”
贺飞章掏出耳机戴上,随手点开桌面上的一款游戏图标,世界顿时美好起来。
打了几局游戏,再摘下耳机已经听不到门外有声音了,想来酱包也不会一直挠门,早跑别的地方玩儿去了。贺飞章有些心虚。毕竟他现在住在别人家,拿人手短,这么对人家的爱宠是不是有点过分?
想到这儿,他略感不安的放下鼠标,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听了听。
这房间以前可能做过隔音,他在门缝边趴了半天,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没忍住打开门,却看见小狗窝在他门外,蜷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啊。
贺飞章蹲下,试着摸了摸它。酱包把头抵在他手掌下,蹭了蹭。他看见它脖子上带着一个小小的皮项圈,项圈下面还悬着狗牌,他翻过来看了看,上面工工整整写着“004酱包——监护人:周放”。
字迹很清秀工整,不太像周放写的,贺飞章想象他的笔迹应该更肆意潇洒一些。
贺飞章放下狗牌,又鼓起勇气摸了摸狗毛,看着酱包窝在他脚边舒服得直哼哼,不由叹了口气:“你和你主人到底什么来头啊,周放这身手也太好了,还有你这小狗崽儿,看着小,瞪人的时候怎么这么瘆得慌……”
酱包听见自己主人的名字,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尾巴。
贺飞章瞬间缩回手,总有种背后嘴碎被人听个正着,收到警告的错觉。
贺飞章:“……”妈哒怎么回事,身体不自由主的安静了下来啊。
活了二十几年,他第一回 知道自己有怕狗,想想真是心酸。
周放买菜回来,就看见酱包躺在贺飞章脚边,四仰八叉的扭来扭去,正是它求抚摸的姿势,看它这情态应该还挺舒爽的。而贺飞章就怂多了,他正战战兢兢给酱包摸肚皮,小心伺候这位大爷呢。
见周放回来了,他露出一副解脱表情,和周放对口型:快把它搬走,搬走。
酱包不等他说完,自己就翻身一溜烟跑到主人脚边,嗷嗷叫着摇尾巴,还边去咬他裤腿。
贺飞章看着咬在他裤腿上的锋利犬牙,咽了咽口水。
周放将买来的菜放进厨房,抽空出来和贺飞章说:“我刚给郝医生去了电话,他问了一些你的情况,说让你不用担心,暂时住在我这里没问题。”
“……啊。”贺飞章此时还两眼放空,盯着他脚边的酱包。
“郝医生这两天在跟进一个项目,可能没法给你腾出时间来,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时间定在了周六下午。”周放说着停了一下,看着贺飞章的表情,询问:“周六下午,可以吗?”
贺飞章倏地回神:“啊,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有酱包在,他的目光就总在它附近徘徊,就好像只要酱包一有动作,他就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周放也注意到了,不过可能顾虑到贺飞章这两天脆弱的神经,没有说什么。
贺飞章莫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贺飞章一直待在周放家里没出过门,有什么想要的也都拜托周放帮他从外面带回来。就连每天吃饭,也是周放买了菜回来,亲自下的厨。
对于这一点,贺飞章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睡在人家里还天天吃人家亲手做的饭,关键是还不给人家伙食费,贺飞章就是脸皮再厚,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虽然他们是病人和护工的雇佣关系,但是贺飞章试探的问过,周放没有收取过任何费用,完全是打白工。
他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周放明明白白和他说:“不是说不收你护工费,你知道我是一个主编,我只找一些比较奇特的病人。他们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笔有价值的酬劳,你懂吗?”
贺飞章皱着眉,他想到了自己的病,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你是用自己的服务来换取病人,也包括我,我们这些人的病例?然后呢,你要把这些都写出来给人看?”
周放家很大,巨大的客厅里,靠窗的位置修了个小吧台。此时他就在那里,坐在吧台椅上,顺手拿出调酒器往里面倒着酒,对贺飞章说:“我有身为特护的职业操守,为每个病人的病情保密,并给他们安全感,这是每个医护人员的职责。”
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使用着各种道具,最后变出一杯晶莹剔透的j-i尾酒,并将它推到贺飞章面前:“蓝色夏威夷,度数很低,尝一口?”
贺飞章就坐在他对面,看他把三角杯推过来,只得沉默着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周放坐的位置靠窗,贺飞章看他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一大片落地窗外,将Z市最繁华市中心的夜景一览无遗。
“不只是他们的故事,应该说,我对所有人的故事都感兴趣,我照顾过的病人,只是其中经历比较沉重的一类人。”周放背靠在落地窗上,还在说:“我倾听他们的痛苦,帮助这些人寻找自我,过后也会询问他们,是否想要公开自己的故事。有一部分人欣然接受,并且自己写出来了,当然,还有一部分人,选择永远遗弃这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