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江胡乱脱了外裳扔到床下, 和他并肩躺在一起, 盖进一条被窝里, 嗅着殷成澜的气息,说:“你不解释一下那少年的来历吗。”
差点就成了他大儿砸呢。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屋外落雪声和身边人的呼吸在耳边纠缠, 大雪之夜, 相拥而卧,这是一种令人多年之后回想起也依旧感到舒服慵懒的回忆。
殷成澜淡淡说:“需要吗。”
灵江无声笑笑,手指绕着殷成澜的青丝:“你为皇帝铺的路就是睿思,我先前以为他和你有什么关系,直到他叫你义父,我才想起来,和他相像的并不是你,而是皇帝。你在朝廷的军队里埋了你的人,那朝廷中也应该有才对,你自断后路,就是为了麻痹皇帝,从而将这个人送进皇宫。”
殷成澜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继续。”
灵江道:“你不只是要将他送进皇宫,你还要让皇帝立他为太子,但这里面有点困难,因为皇帝不可能会立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为太子。”
殷成澜哦了一下:“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灵江抬起头,舒舒服服枕到殷成澜肩膀上:“你需要皇帝身边有一个人,这个人能让皇帝全心全意信任他,绝不会怀疑他,但凡他所说的皇帝都会相信,并且能左右皇帝的意愿,改变他所做的决定。”
“你觉得什么人合适?”他把灵江的脑袋推下去。
灵江不满的说:“小气。”然后又将脑袋搁过去,还附带伸出一只手臂压到殷成澜胸口:“挑选这个人很重要,他不能是大官,因为官越大,皇帝就会怀疑他。也不能手握军权,因为功高盖主,皇帝会忌惮他,这个人也不能是皇亲国戚,不然皇帝会认为他居心不良。”
“按你这么分析,除了太监,就没有合适人了。”殷成澜推也推不开他,被他压着又不舒服,看不惯这小鸟得意的哼唧,就也伸出手,压到灵江身上。
灵江暗笑着侧身把另一条胳膊压在他胳膊上:“太监更不行了,一个太监如何能左右皇帝的意愿。”
他说:“这个人不仅身份特殊,出现在皇帝身边的时机也有讲究,他既要是偶然出现的,又要是因为某些原因必然出现的,我想上天应该不会你要东风便给你送来东风,唯一可能的,就是自己制造一场狂风巨浪,让皇帝在风浪中站不住脚,主动来寻这个人。”
殷成澜勾起唇角:“是吗。”
灵江在黑暗中目光如炬:“那时,你亲自去西南,不仅只是为了跳崖给皇帝看吧。”
敢这么皮吗。
殷成澜似笑非笑嗯了一下:“你还没说这个人是谁。”
灵江压在殷成澜身上的手一笔一划在他胸口写下一个字——佛。
屋中一时没人说话。
灵江甚至怀疑殷成澜是否睡着了时,男人忽然低低笑了出来:“你啊你啊,没想到我竟然捡了一只绝顶聪明的鸟。”
灵江将腿也缠到他身上,然后猛的收紧手臂,把松散的油条扭成了一根解也解不开的大麻花,他额头抵着殷成澜,吐气如兰,轻声说:“但是时间太急了,也许皇帝看不出来,但总有人能察觉到,一旦这个苗头传到皇帝耳中,引起他的怀疑,你之前做的就全前功尽弃了。”
时间是个巧妙的局,用的好,百年千年之后,后人蓦然回首,才能从那漫长的岁月中,流逝过的所有无关紧要的风波里,体会到先知的用心良苦。
时间也是一柄无形的刀,将一件事斩断成数不清的微末的碎片,然后藏向浩瀚的时间之海里,用它独特的手段,悄无声息的拼凑出超乎想象的大网,只有站到时间之外的人,最后才能俯瞰看出来这张网的形状。
然而,时间之外便是死亡。
“时间太少,很多事就会从‘凑巧’变成‘别有用心’,十九,我不信你没想过这个问题。”灵江用额头蹭了蹭他。
殷成澜被他的动作弄的燥的慌,微微向后撤开一点距离,他试图挣扎了一下,竟没挣开,发现两人四肢不知何时像打了结一样缠在一起。
殷成澜莫名怀念起灵江长满羽毛的小翅膀,就是看起来再怎么像j-i翅,也比现在这两条紧实有力灵活的手臂好,都快长到他身上了。
只好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灵江的话上,控制自己不去关注眼下两人纠结的姿势:“想过,又能如何。”
他知道时间太紧太急太仓促,知道时间是漏洞,接二连三出现的‘凑巧’会引起皇帝怀疑,可他别无选择不是吗。
时间是这场局的保障,可不是他的,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时间,他的时间早已经化作骨血r.ì益沸腾的毒,随时随地都能将他吞没进深渊,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灵江道:“你还有六个月,分出两个月给我,我们去疆北,去找寒香水,如果能找齐所有的解药,你的头上再也不会悬着一把刀了。”
殷成澜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在灵江脸上:“如果没有找到呢?”
灵江心里抽了一下,他垂下眸子,额角静静抵着殷成澜:“如果没有找到……我替你杀了皇帝,铺好你想要的路,这两个月的时间不会让你白白浪费的。”
殷成澜望着昏暗中近在咫尺的人,他看不清他的面孔,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沉重,纠缠在他身上的手好像也缠住了他的心脏,随着刚刚那句话说出,猛地收紧了力度,让殷成澜心口忽然一疼。
他沉默下来,躲开灵江的亲近,侧头望着黑漆漆的屋子,渐渐下大的雪在纸窗上留下凋零漂泊的舞姿,殷成澜茫然的想,什么时候才会天亮呢?
“我不答应。”他说。
灵江看着他的侧脸,黯然闭上了眼。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在黎明前停了下来,屋外白茫茫的一片。
殷成澜醒过来时,发现床上的人竟然不见了,他摸着冰凉的床侧,心里一时极不是滋味。
这时,屋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殷成澜抬眼,看见灵江站在门口,表情淡淡的看着他。
殷成澜抿了下唇,眼睛往四周飘了一下,才落到灵江身上:“你去哪——噗!”他刚张嘴说话,一只雪球骤然砸到了他脸上,噗的一下在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炸了天女散花。
殷成澜恼怒的抹掉脸上的碎雪沫,“灵江你——噗噗噗!”
馒头大的雪球一个挨一个向着殷成澜扫s_h_è ,趁其不备攻其不意,砸其脑袋,冻其丫的,才能一解灵江憋了半夜的闷气。
这小鸟可真是狠啊,一大早爬起来专门做了十几个雪球,就等着这个时候呢,他丢雪球时又狠又准,连给殷成澜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照着男人的脸就砸去,那雪球让他团的特别瓷实,砸到脸上不仅冷,还疼,十几个雪球下去,殷成澜连骂都不敢骂了,直接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在被子里气闷的大声道:“灵江,你胆敢以下犯上,你这是大逆不道,你——”
灵江缓缓走到床边,抬高了手,笑嘻嘻道:“行了,出来吧,逗你玩呢。”
被子下面的一坨动了动,殷成澜觉得丢人丢到家了,此鸟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都快爬到他头上了,他咬牙切齿的拉开被子,正要好好说教说教他,刚露出脸,就见头上一团足有一个石磨那么大的雪球,毫无预兆,对着他当头一砸。
那场景不可谓不壮观,不可谓不绚烂,不可谓不解气啊!
殷成澜:“……”
他清楚的看见雪球后面灵江得意的坏笑,眼前一黑,背过了气,身形晃了晃,似乎竟要晕了过去。
不过,不知是被砸晕过去,还是气晕过去,总而言之,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似乎哪个原因都丢脸,于是在即将倒下去的瞬间,生生撑住了身体,就这么硬邦邦的坐在满床的雪里,将灵江的祖宗十八代拖出来问候了一遍。
“十九。”灵江喊道。
殷成澜快被气死了,拍开脸上、肩上、脖子里的雪,怒气冲冲的抬起眼。
灵江蹲在床边,扬起头,执着的说:“如果最后你注定要死,我宁愿你死在我的手里。”
殷成澜一愣,灵江伸出通红的手握住他:“这样我才甘心放开你。”
他眼里的深情在大雪纷飞里剔透澄清,就像是殷成澜此生都不会见到的天山湖泊的干净透明,他怔怔看着他,喉咙酸涩发紧,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的碎雪,没话找话的喃喃道:“你这么说是怕我生气吗…..”
灵江眨了眨眼,漆黑的眼里闪过一抹狡黠:“谁说不是呢。”
殷成澜:“……”
刚刚的感动瞬间便被狗吃了。
就在灵江想尽办法要让殷成澜去疆北时,没过几天,连按歌忽然一骑飞尘踏雪奔来。
他刚一到古寺,就将一包东西丢给了殷成澜,好像多摸一下就烫手一样。
殷成澜看他一眼,打开包袱,看见了一封火漆封金的信。
他脸色稍变,捏着那封信半天都没打开。
灵江蹭过去看,嗅到了一股来自信纸的淡淡清香。
殷成澜沉默着取出信纸,不情不愿的打开来。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用娟秀的墨迹写着:雪漠部落,速来。
第50章 寒香水(十一)
疆北并非地名,而是大荆以北, 疆土之外的蛮荒地, 此地靠北, 乃是一片幅员辽阔的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