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便是永别。
楚季费力的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锦鞋踩在地面顿时被鲜血染污浊,他一步步踩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同门的鲜血,身形一晃几乎要站不住。
一张张死人苍白的脸映入眼帘,楚季茫然的左右张望着,却半丝希望也无。
无一活口,尽数丧命。
褐木的仓夷牌匾上溅了点点血花,他怔怔的抬眸又低头,门前,清虚倒落,曾蜀浑身是伤,满脸鲜血,望不出原本的模样。
师尊......师父......楚季想喊他们,喉咙生涩的像是被东西堵住一样,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有喑哑的呜咽声,便像是濒临绝望的兽发出来的一般。
楚季呼吸不畅大张着嘴,但吸入的却是浓厚的血腥味,胸膛骤然涌入汹涌澎湃的悲痛,打击得他几乎站不住脚。
他用力咬着牙,喉咙口涌上一股腥味,但却被他硬生生压下去,楚季忍了又忍,忽然捏着拳奋力冲向清虚,几乎是扑到他身上。
冰凉的体温让楚季整个人剧烈发抖,他握住清虚布满皱纹的手,双眼一闭两道热泪滚滚而落,他讲不出话,一个字都讲不出。
若不是他,仓夷不会出事,若他不走,便不会连保护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人,看着他成长,会慈爱的对他笑,会严厉的批评他的不是,会纵容他的小任x_ing,会不留余力的教导他,而如今,皆化作冰冷的尸体趟在他面前。
可他束手无策,他甚至连救他们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楚季心如刀割,整个人都碎裂了一般,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唇角已经缓缓流出温热的鲜血,正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到他的衣襟,浓烈至极。
他濒临绝望的边缘,整个人踩在悬崖上,似乎下一秒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死寂至极的仓夷忽然响起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楚季浑身大震,下意识将斩云剑出鞘,双目血红用剑直指来人。
黛蓝色衣袍落人他的眼里,楚季握剑的手骤然一紧又瞬间松懈,几乎要握不住。
君免白站在他两步以外,心痛的望着神色凄然的楚季,慢慢弯下腰来,握住楚季不断发抖的手腕,将见血动荡不安的斩云剑接在自己手中。
处于绝望边缘的楚季下意识握紧这柄他杀敌的剑器,带点茫然和慌张看着君免白。
君免白被他眼里的破碎刺痛,声色低缓落在这布满血腥的空气之中,“道长,是我。”
如春风泉水一般的音色穿透层层腥重直达楚季的心,楚季手腕骤然一软,斩云剑便哐当一声落地。
君免白凑进他,看清他满脸的泪痕和嘴角的血迹,心口也似被划了一刀似的,随着楚季的痛而痛着。
楚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君免白轻轻的拉开他放在清虚手上的手,楚季竟然一把将他推开,君免白愕然,而楚季满眼泪水,艰难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才来?”
君免白在妖界得到姜瑜秀消息之时,赶过来仓夷便见得楚季跪在清虚的尸体身旁,遍地的血污和死人,那素日举止清爽的人似乎也在一时间便得死气。
他以为楚季怨他没有及时赶来相救,并不打算辩解,是他考虑不周,没能救下楚季在乎的人。
正当君免白心痛自责之时,跪地的楚季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两手紧紧攥住君免白身侧的衣衫,仿若一松开就会撑不住一般。
君免白这才明白,楚季是嫌他来得晚了,放任他一人独自在这里承担痛苦。
他想起方才一幕,楚季毫无光彩的眸色,有种下一刻便要离他而去的感觉。
若君免白不来,楚季真的便要撑不住了。
君免白深深拥住楚季,身侧还是浓重的血腥味,而两人互相依偎着,也只有这样,楚季才能找到些许温度。
他太冷了,冷的冻彻骨血,可泪却是滚烫的,落进君免白的衣襟,灼伤了君免白裸*露的皮肤。
楚季忘却了自己,忘却了所有,只能在君免白的怀抱寻求安慰,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自幼生长的仓夷没了,他的家没了,他只剩下君免白。
仓夷是楚季的根,谁若动了仓夷,楚季发誓,哪怕是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会让伤害仓夷的始作俑者血债血偿。
有风刮过,天际忽然飘起了小雪,却不足以掩盖掉满地的血污,反而与鲜血融为一体,流淌在地。
银淼带着小黑拼了命的跑出后山,他精疲力尽却不敢停下,直到夜幕之时才出了后山。
他瘫软的跌倒在地,月光之中,他的双眸哭得红肿,小黑一抽一抽的打着哭嗝,一大一小靠在树边 ,夜色浓郁只有两双亮晶晶的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银淼喘着气,一停下来耳边似乎便是仓夷凄厉的叫声,他眼睛一眨,又要落泪,无比的想念起蒋遇雁。
若上神在,仓夷便不会出事,银淼是那样信任和仰慕着蒋遇雁。
他用手狠狠抹了下眼,拉住小黑,声音哭得沙哑,“我们去妖界找三公子。”
小黑嗷嗷两声,银淼随即松了手,而本是人形的小黑终于受不住变成真身,瘫在银淼的脚边呜咽叫唤着。
银淼气得大喊,“你怎么偏偏这时候顶不住?”
带着浓重的哭腔,纵然话是这么说,但银淼还是强忍泪水把小黑抱在怀里。
他是妖,妖是不畏惧黑暗的,但这时候他孤身一人,却无比害怕起来,走路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
银淼知晓自己爱哭,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会哭,哭了整整一日还不够,这会子边走便回想今日情景,眼泪还是不断往下掉。
林外小路安静得可怖,怀里的小黑已经疲惫得睡过去,银淼壮着胆子走在夜色之中,哭着安慰自己,很快便能出了小路,很快就能见到蒋遇雁。
他已经害怕到了Cao木皆兵的地步,忽听得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吓得脸色全白,而不远处似乎有一道人影,银淼奔波了一天,别说法力,就是体力也所剩无几,不由慌乱,但还是抖着河声,“是谁?”
那人融化在夜色之中,并不应答,银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见那道身影没有上前的意思,忽然喜上心头,惊呼,“是上神吗?”
每次他危险之时,只有上神会过来救他,银淼又惊又喜,几乎就要抱着小黑奔上去,却在听见一声嗤笑后生生停住了脚步。
不是蒋遇雁,这声音是......君闻。
银淼脸上刷的毫无血色,哆哆嗦嗦的往后退,拔腿就要跑,而黑暗之中呼的一下亮透起来,照亮银淼惨白的脸。
前方几个妖物提着火把站着,神色肃穆,银淼急得往后退,但眼前却是君闻铁灰色的身影,腹背受敌,银淼逃无可逃。
他望着君闻略显y-in柔的脸,硬生生忍住眼中的泪水,倔强的仰着脸抱着小黑与他对视。
“请君入瓮,”君闻的音色在夜里显得有些y-in寒,“银淼,别做无谓抵抗。”
银淼抱着小黑的手抖得跟落叶似的,实则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半是气一半是怒,“你竟然和沉仞联手。”
他不聪明,但他也不傻,今日魔界在仓夷大开杀戒,君闻便在仓夷剩下的唯一出口堵住他,若不是和沉仞串通了是什么?
君闻微微抬了眼,恍然之间挪动身形便到银淼面前,扬手便是擒住银淼的脖子,将他狠狠钉在树上,银淼剧烈反抗着却依旧无法呼吸,手中抱着的小黑跌倒在地,嗷嗷的叫唤,却被君闻带来的妖物踢到了一边。
君闻一双眼染了点癫狂,“看清楚妖界的主子是谁,凭你也敢与我作对,若不是留着你还有些用处,我即刻便可将你碎尸万段。”
银淼惊惧的瞪大了眼,死亡袭来,他知晓君闻并非在吓唬他。
君闻松开脸色憋得通红的银淼,银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跪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听见君闻无情的声音,是对小黑讲的,“回去告诉君免白,十日之内不双手奉上白玉令,我便将这条小蛇剥皮抽筋,以示惩戒。”
银淼咳得满脸泪水,嚎啕大哭起来,他果然,又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累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不是轮到讨厌君闻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鬼界y-in暗一片,远方有火燃烧着,姜瑜秀借着一路的鬼火直往里间,进了屋里,小九正在给如梓喂药,但如梓只是定定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若死尸一般。
小九见了姜瑜秀,嗫嚅着,“主子,他不肯疗伤。”
姜瑜秀走过去,把半弯着腰的小九拉起来站好,无所谓道,“他不喝就不喂,你不必折腾自己。”
小九抿着嘴笑了笑,还是端着药碗站在一旁。
姜瑜秀掀开袍子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笑得有些凉薄,“一心求死?”
如梓满脸灰败毫无反应。
姜瑜秀冷冷看着他,忽然伸手接过小九手上的药碗,下一刻,药碗便应声被摔到地下,黑色的药汁流淌了一地。
小九担心的小小声喊,“主子......”
姜瑜秀还是笑,一点儿温度都没有,“他都想死了,何必浪费这药材?”
小九便乖乖闭上了嘴,但一双温顺的眼还是时不时打量如梓。
“我已经差人去找君免白,”姜瑜秀拂了拂衣袖,观察着如梓的脸色,“若不出意外,这两日他便会和楚季过来。”
听见楚季二字,如梓的死灰的眼转瞬即逝过一丝涟漪。
姜瑜秀不愿再面对死气沉沉的人,这不可避免让他想到自己,当年他和沉仞分道扬镳之时,也是这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的模样。
他明白这种撕心裂肺的疼,了解如梓的心如死灰,但他都熬过来了,如梓便熬不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