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榆虽然喜闻乐见,但他此时已经不再关心了。他不再上魏柯的账号,不再像从前那样,因为魏柯的成绩里有自己的一份力而欢欣鼓舞。他能感觉得到魏柯的介意,而事实上,他也介意。
不消说魏柯怀疑他的真心,让他心灰意冷;光是作为一名棋手,替别人上领奖台,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也有自尊心,站在人群焦点的时候,甚至觉得众人对魏柯的拥趸让他觉得刺眼。不过魏柯原本就为人冷清,当谢榆表现出疏离的漠然时,反倒更加符合他的人设了。
这天谢榆刚回到棋院,程延清就拽着他往外走:“跟我去机场。”
“啊,去哪儿?”
“日本。”
“为什么?”
如果谢榆没有记错的话,接下去他们就要迎接应氏杯半决赛了,这个时候去旅游?程延清的脑袋坏了吧。
“吴老想要找接班人。”程延清把他塞进车里,转眼给他丢了个链接。
谢榆点开网页,一目十行地扫完,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吴清水是棋界的一个神话。
他出生于清末民初,其时中华势衰,强敌环伺,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作为围棋的家乡,中国棋道几近断绝。
吴清水就像上天恩赐风雨飘摇的中华民族的棋盘将星。11岁上,他成为军阀座上宾,在来今雨轩迎战各路达官显贵,名扬四海;14岁上,他东渡日本,进入职业棋界学习进修。
日本棋风兴盛,从上流社会到贩夫走卒,都能手谈一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天皇座前有“御城棋”的传统,赢者得到“棋所”的称呼,被公认为是天下第一。官方的支持、民间的流行使得职业棋士的社会地位非常高,甚至有的家族因为传承棋艺而传家立业。在整个20世界前半期,日本围棋都处于不败的统治地位,世界棋坛就是日本棋坛,世界冠军就是日本冠军。大家早已忘记围棋起源于中国,围棋与其他灿烂文化一同因国力的衰落而蒙尘。
千年以前,日本遣唐使东渡大唐,从中国带回了围棋。千年以后,吴清水孤身前往日本,似乎天意冥冥之中为中国棋坛保存了火种,等待有朝一日烈火燎原。
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作为一个被侵略国家的国民,吴清水一辈子都没有被日本棋界所承认。然而他19岁上,开创现代流新布局,打败了日本排行第一的本因坊秀哉;25岁,以十番棋打败了日本的所有超一流棋手。
围棋的输赢关系着棋手的荣誉,大和民族尤为看中荣誉,有一些荣誉称号在棋手间代代传承,被称为“头衔”,围绕“头衔”展开的对决被称为“头衔战”。头衔战是擂台赛,打败上一任头衔拥有者,即可取得荣誉。本因坊、名人、十段、天王……当时有大量的超一流棋手活跃在日本棋坛上,然而这些声名赫赫的棋手,一生都笼罩在被吴清水统治的恐惧之中。
因为没有最强者参与的比赛,是毫无意义的。
他们知道他们之所以获得荣誉,只是因为吴清水始终无法参与职业赛。日本无法容忍最强的名号落在一个中国人头顶,吊销了他的职业执照。
这就是吴清水。
在中华民族最黑暗的年代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把祖国丢失的寸土,从棋盘上赢回来。
从他以后,传统围棋的下法被改良,依靠于计算力的现代围棋布局跃上了历史的舞台。可以说,当今世上所有棋手,都在吴清水开创的棋道上前行,没有人跳脱开他19岁上开创的新布局。
这也是吴清水被称为“棋圣”的原因。
也许他从来不曾获得过棋圣的头衔,但是拥有棋圣头衔的棋手千千万万,古往今来却只有那么一个吴清水,开天辟地。
而谢榆手机上的新闻标题是:《吴清水高调寻觅接班人,谁会成为下一代棋圣?》。所有棋手,不论国籍、不论年岁,都可以去找他对弈。他会从中挑选一人,传授他必生心血——六合之棋。
同一时间,魏柯的公寓里,李法天翻到她最喜欢的湖南台,只见主持人正播报着最新文娱新闻:“今天下午结束的应氏杯预选赛中,小将杜应若横扫韩剑顺利出线,随后粉丝为其庆生。现场气氛热烈,杜应若声称需要感谢魏柯……”魏柯眉头一蹙,李法天赶紧把电视机关掉。魏柯最近钻起了牛角尖,总是爱吃自己的醋。为了哄他开心,李法天提到了今天偶然间扫到的一则腾讯推送:“你知道吴清水么?”
“怎么?”
“他好像在围棋界地位挺高的吧。”
魏柯嗯了一声:“棋圣。”
“他今年一百岁了,好像说要在自己的百岁大寿之前挑选一位接班人,把自己的毕生心血传授给他。”
魏柯一愣,从沙发上坐直了:“怎么挑选?”
“嗯,只要在他百岁大寿前找他挑战,如果通过了应该就可以了吧?”
魏柯立刻联系谢榆,然而谢榆的手机并不在服务区了。
“莫非他已经飞日本了?”这个猜想让魏柯心下一沉。
谢榆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获得了应氏杯的冠军,站在吴清水的面前,接受他赐予的六合之棋。突然之间,吴清水变成了魏柯的模样,夺走了自己的奖杯,并一脚将他踹下了颁奖台:“你只是个冒牌货!”
谢榆惊醒之后一直很低落,到达温泉旅馆,立刻联系上了魏柯,也不顾现在是三更半夜。
电话只响了一声,对面立刻接了起来。
“哥……”谢榆顿了一顿后,道,“我在日本。”
魏柯嗯了一声:“打算去挑战吴清水?”
“没。”谢榆安静了半晌,说,“我没这个资格。”
魏柯没有说话。
“明天我去买个微型视频,到时候你让李法天读谱,咱们还跟从前一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