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纷纷上奏,催宁帝立后纳妃,延绵皇嗣。宁帝便在早朝上随手一丢国玺扔在百官面前,哪个大臣再敢逼她立后纳妃,这晋国江山就拱手让谁,君无戏言。
大臣个个哑了口,不敢再提半字。
宁帝第二年,五月。
初夏的夜,几分闷热。
帝殿内,烛火未熄,昏亮烛光笼罩在帝榻上沉睡的女子周身。女子额间带了点薄汗,眉心紧蹙,拳攥咯响指节都泛起了青白。
噩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她在梦中边摸索,边寻找出路,突然有一双魔爪在她身上肆虐,她怒不可言,手持缨枪横扫一周。可是除了慢慢飘散的黑雾,什么也没有伤到,她不罢休,愤着劲继续舞枪横杀,黑雾缓缓地开始消退,但周围依然什么也没有。
霎时间,脚下一空,地面消失了,她整个人往后坠落,不断地坠落。直到砰地一声巨响,震地她整个人恍恍惚惚,被潜意识带进了第二重梦。
第二重梦里她躺在一个发臭的尸身上,一转头,就看见一张男子溃烂的脸。
她猛然惊醒回现世,启唇微喘,吐息稳气。
该死的……
竟然梦到那件事了。
那终身耻辱的恨事。
姜嫇眉心紧了又紧,眸子缓缓一动,似墨似渊的眸光里迸- she -骇然杀气。
大半晌之后,瞳孔里的杀气才消散,她整个人也慢慢回过神,利眸淡扫一眼窗外的天色。
夜还正深着。
看来此夜难再眠了。
她闭了闭眼,复再睁开,没有起身去批阅奏章,就静静地躺着偌大的龙寝上,看着幔帐之顶恍惚思绪。
思绪一飘,恍恍然间,不由自主的回忆到了跳崖之后醒来的事。
醒来时,她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两天,也许三天,也许五天。
当她意识清醒地打量着周围的处境时,发现自己躺在发臭的尸身上。殷瑜已经死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成了她救命的肉垫,而她,可笑的因祸得福,不但幸运的活了下来,还因为脑袋受遇到了强力的震荡恢复了原来记忆。
真是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她最信任的心腹,对她做出了发指的禽兽行为,如果没有恢复记忆,她一定会千刀万剐了殷瑜,哪怕他已经死了,也非要再把他挫骨扬灰!可偏偏,她想起了他追随自己十载的忠诚与辛劳。
姜嫇就只好讽嘲自己,劝慰自己,无需跟个死人计较。
清白,干净……
她本就不是干净的人。
她的这双手,染了多少血,杀过多少人?
多的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大概,这就是天理报应,任何一笔血债,都会有被讨偿的一天。
他们一起摔下十丈,殷瑜死了她却没死。
没死她就得好好活下去。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折磨一具尸体,对方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还要浪费她的力气。
她昏迷了太久,饿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又有严重的内伤,她得留着力气调理运气,留着力气徒步回京。
于是,那件事,便只视作一场噩梦。
想到这,姜嫇烦躁极,起了身,披着玄莲蓬衣出了帝殿。四下俱寂,殿门口左旁的地上,一个宫娥打着地铺守夜睡着正香,她没唤醒宫娥伺候,只身孤影借着月光出了住殿,一路慢步走去御园。
御园。
御园。
姜嫇心底默念,来到御园后,站在一株大槐树下,沈瑛的脸不由浮现在了眼前。
她的眉,她的眼。
她的鼻,她的唇。
仔仔细细,无比清晰。
姜嫇眉间陷皱,心如虫噬,一点点发痒起来。她们分别已相隔过了一年半多时间,她好想她,好想好想,思念的情绪累积成洪兽,每一夜都在泛滥,如汹涌的河流,涛涛滚滚。
不知闸门在哪,不知该怎么消停。
根本无法消停。
姜嫇轻功一跃,跳上了大槐树,坐在她曾经坐着的枝叉杆上,斜眼往下看。
黑夜的雾忽地从眼前消散,她仿佛又看见了少时最难忘的一幕场景。
或许沈瑛已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
那一年,皇商沈家入宫纳贡。
沈瑛才十来岁,初来皇宫,小小年纪就非常闺态得体。
二皇子旻王姜乾当时也在大殿上,十六束发之年已娶正王妃,小妾都纳了七八个,但是侧王妃迟迟没人选可定。
他看上了沈瑛,邀她去御园赏花。
沈瑛委婉拒绝了一次,但是旻王还是执意要她赏脸。
沈瑛便只好答应陪同去御园闲逛片刻,总不能在文帝及旁人面前非不给旻王面子。
他们来到御园,正巧就在这棵大槐树下。
旻王刻意屏退了宫人,显露轻浮态度,对沈瑛毛手毛脚。
沈瑛念他身份尊贵,忍着气拉开距离,言明自己已有婚配。
旻王满不在乎,强势上前捏她双颊,威胁着说:“你应当知道除了太子之外,就属本王权势最大。本王要许你侧妃之位,你若识好歹就先从了本王,回头本王自然能将你原先的婚配取消,可你若不识好歹得罪本王,本王随随便便就能给你们沈家一个罪名,叫你后悔莫及!”
姜嫇正在树上打着小盹,被旻王狂妄的话吵醒,就见他对个小丫头出手威胁。旻王看沈瑛完全没了声,以为她是愿意,低低笑着,俯首便要去轻薄一个丫头。
忽然一颗小棋子飞- she -出来,精准弹在旻王的脊骨一节上,旻王整个人刹间发麻僵住,一动也不能动。
他恼怒地吼问是谁。
姜嫇纵身一跃,跳落在二人之间,挡在了沈瑛面前,先叫她离开。